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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莉絲汀·克雷!克莉絲汀·克雷!”正午的海報大肆宣傳。

“克莉絲汀·克雷!”頭條新聞標題醒目。

“克莉絲汀·克雷!”收音機裏議論紛紛。

“克莉絲汀·克雷!”街坊鄰居喋喋不休。

世界上所有人都停下來議論這個名字。克莉絲汀·克雷溺水身亡了。整個文明社會只有一個人問:“克莉絲汀·克雷是誰?”——這是布盧姆斯伯裏聚會上一個聰明的年輕人,不過他問這話只是為了耍聰明。

一個女人丟了性命,整個世界都不一樣了。在加利福尼亞州,一名男子打電話給格林尼治村的一個女人,向她發去傳票;得克薩斯州一名飛行員夜晚加班,帶著克雷的電影去趕場放映;紐約一家公司取消了一筆訂單;意大利的一位貴族破產了,他原本希望能把遊艇賣給克莉絲汀;費城一名男子多月以來終於飽餐了一頓,多虧了一則“我認識她時”的故事;勒圖凱的一個女人唱起了歌,因為她的機會終於來了;英國某教區一個男人跪了下來感謝上帝。

新聞界經過了一段蕭條期後,在這一陣出乎意料的旋風下迅速湧動了起來。《號角報》召回了他們的“描述型”記者巴特·巴塞羅姆,他原本正在布萊頓報道選美比賽(這讓巴特覺得感激不已——他一回來就大聲談論屠夫是如何吃肉的),還有贊米(Jammy)·霍普金斯,他是負責“罪案和激情”的明星記者,當時他正在布拉福德采訪下流社會由撲克牌引發的一樁的命案,這档子事極其無聊(《號角報》已經沉淪到這種地步了)。攝影記者們拋下自己追蹤的汽車比賽、專訪、名流婚禮、板球賽事以及要乘坐熱氣球上火星的人,一窩蜂似的湧進肯特郡的鄉間別墅、南街的復式公寓、漢普夏郡家具齊全的莊園。生命的最後一段時間,克莉絲汀·克雷租了一幢迷人的鄉間別墅,在親朋好友全然不知的情況下,逃到那樣一幢不知名的偏僻別墅裏,為她轟動一時的死亡又增添了精彩的一章。別墅的照片(紫杉擋住了別墅,花園在照片正前方)出現在報紙上,標題寫的是《克莉絲汀·克雷生前的房子》(其實她只是這個季度租用,但說是租的不足以給人刺激),這些令人印象深刻的照片旁邊擺著薔薇花叢圍繞的住宅照片,標題寫著《克莉絲汀生前喜愛的地方》。

她的媒體公關對此潸然淚下,這些人傷心的時間總是姍姍來遲。

任何對人性有所了解的人,稍微觀察下克莉絲汀·克雷之死帶來的影響,都會發現盡管她的死引發了惋惜、驚愕、恐懼、悔恨以及其他種種不同程度的情緒反應,但似乎沒有一個人真正因為她的離世而感到悲痛。唯一的真情流露就是羅伯特·帝斯德爾伏在她屍體上歇斯底裏地哭號,不過誰又知道其中自悲自憐的成分有多大?而且克莉絲汀作為國際巨星,這種小龍套的表演根本不應該發生在她身上。她的熟人之間,對於這個可怕消息最主要反應的是驚愕不已,但也不盡然。科因,他原本要執導克雷在英格蘭的第三部也是最後一部電影,此刻或許臨近絕望的邊緣。但是勒瓊(如今改名湯姆金斯),那個原本要在電影裏和她演對手戲的男演員,反倒如釋重負。和克雷搭戲也許非常值得驕傲,但也會給自己的票房帶來厄運。特倫特公爵夫人以克雷的名義安排好了一場午宴,準備借此恢復她倫敦社交界女王的地位,也許此刻正咬牙切齒。不過莉迪亞·濟慈卻毫不保留地歡呼雀躍,因為她曾經預言了克雷之死。即使對於一個成功的社會預言家,如此精準的預言也真的不同凡響。“親愛的,你真是太偉大了!”她的朋友們奉承說。“親愛的,你真是太偉大了!”這些奉承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後來,莉迪亞被大家誇上了天,這樣的興奮感也沖昏了她的頭腦,她整天都沉溺在接連不斷的聚會中,因為,在那樣的場合,她可以不停地享受人們褒獎自己的華麗開場白,可以聽到那些人說:“莉迪亞來啦!親愛的,你真是太——”然後沐浴在驚訝贊嘆的光環下。正如大家所看到的那樣,沒有一顆心因為克莉絲汀·克雷的離世而破碎。所有人都把喪服拿出來撣去灰塵,希望能夠受邀參加喪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