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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清晨,七點剛過,威廉姆·博迪凱利像往常一樣沿著懸崖邊的草叢往下走。他順著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兩百英尺下,是英吉利海峽,安詳靜謐、波光粼粼,像是一枚奶蛋白石。周邊的氣息空靈澄澈,連雲雀都沒有來打擾。這樣陽光明媚的世界裏,只有遠處海灘上一些海鳥在鳴叫;周邊也沒有人煙,只有博迪凱利渺小落寞的身影,那樣地結實,卻有一絲黯淡,又有種永不妥協的感覺。沒有遭到破壞的草葉上布滿露珠,在陽光下閃著光亮,似乎世界又將迎接造物主妙手成就的新事物。當然在博迪凱利的眼裏,露珠並不是這麽回事。他覺得這只是說明清晨時分,地面上還集聚著霧氣,要等太陽完完全全升起來才會消散。他的潛意識中對於露水的關注也是一閃而過的,而他清醒的意識卻又在思考另一件事:自己肚子餓了想吃早餐。他現在應該在峽谷這裏停下,轉身回去海岸邊防站;或者是,鑒於這個早晨如此美好,他應該去韋斯托弗買份早報,這樣就能早兩個小時掌握最新發生的謀殺案了。當然了,你也許會說,現在有收音機,早報什麽的早就沒優勢了。但這只是一個目標罷了,無論戰爭或是和平,人總歸是要有個目標的。你不可能什麽都不幹,就徑直走去韋斯托弗吧。所以等回來吃早餐時,胳膊下夾一份報紙還是會讓自己稍微好受一點。沒錯,也許他應該去鎮上。

他悄悄地加快了步子,黑色的方頭靴表面鋥亮,在陽光下一閃一閃。這雙靴子確實得到了主人的精心打理。有人或許會覺得,博迪凱利在自己最好的年華都在忙著刷靴子,其實不妨培養一下自己的性格、勇於表達個性,要不然的話也可以不去掃靴子上那些灰塵,去反抗那些無關緊要的條文戒律也是不錯的選擇。然而,事情並不是人們所想的這樣,博迪凱利這個可憐的傻瓜,他刷靴子全因自己喜歡,或許他本身就有一種奴役心態,不過他從沒讀過這方面的書,也沒什麽好焦慮的。就比如你要向博迪凱利描述一個人的個性時,你把這些特征講給他聽,他肯定會意識到是怎麽回事。但是他並不會在意這些說法,服役的人把這種狀態叫作“乖張不羈”。

突然,一只海鷗“咻”地一下沖上了懸崖,之後尖鳴著俯沖下去加入了在空中盤旋的隊伍。不過這些海鷗排成的隊形可真是糟糕。博迪凱利晃到懸崖邊,探頭朝下看了看,他想知道開始退潮時,岸上留下了什麽樣的漂浮物,讓這些海鷗喋喋不休。白色浪花連成一條軟糯的線,不過一小塊銅綠色的東西把線沖破了,是一小塊布吧,粗呢布或是別的什麽。它在水裏泡著顏色卻還是這麽鮮艷,這麽一說——

博迪凱利瞬間瞪大了藍色眼睛,身體開始僵硬起來,這可真是奇怪。接著,他踩著那雙黑色方頭靴便開始奔跑。在厚厚的草地上踏出砰砰砰的聲響,就像是撲通撲通的心跳。峽谷距離這裏有兩百碼,但是博迪凱利對時間的把握可是絕不輸給一名田徑選手。他“噔噔噔”地沿著台階走到懸崖上,這些台階是從白堊崖壁上鑿出來的,崎嶇不平。他喘著粗氣,興奮中帶著一絲憤憤不平的情緒。這就是沒吃早餐下到冷水裏的後果!簡直瘋了,他覺得簡直夠了。這也算是毀了別人的早餐。這時候最好求助謝弗爾,只要肋骨沒斷就好辦。感覺也不像是肋骨斷了,可能僅僅是昏厥罷了,所以要向患者大聲呼喊確保其生命安全。她的胳膊和腿全都呈現沙子一樣的黃褐色。因此剛剛他才覺得那種綠色的東西其實是塊布料。簡直瘋了,他到底該怎麽辦啊?除非是想遊泳,誰會在清晨跳進這種冷冰冰的水裏面啊!在紅海岸時他曾這麽幹過。當時他參加了一個登陸部隊去幫助阿拉伯人。說起來,誰會想去幫那些渾蛋們啊——那次下水真是不得已。但是被逼無奈,只能那樣了。他那天還喝了橙汁,吃了薄薄的吐司。真讓人討厭,真是瘋了,都是一堆什麽鬼事情。

現在去海灘還是有點不太方便的。他腳下那些碩大的白色鵝卵石滑溜溜的,像是要故意摔倒他一樣,零星的幾小塊沙地基本就是順著潮汐推移,沙子柔軟細密。但現在,博迪凱利在一群海鷗的遮蔽下,周遭全是那些家夥拍打翅膀和高聲鳴叫的聲音。

現在不需要謝弗爾了,也不需要其他什麽辦法,他一眼便看出來了,這姑娘已經沒有氣息了。而至於博迪凱利,他曾經面無表情地把屍體從紅海裏拖上岸,現在卻有點觸動了,可真是奇怪。世界即將迎來嶄新而美好的一天,像這樣一位年輕人,真是不應該就此長眠,她前面的路還是很長的。她生前一定是位美人,頭發是染過的,身體的其他部分完好無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