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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裏,碧和麥卡倫的聲音漸漸黯淡下來,氣氛重歸寂靜。這突如其來的安靜倒使得博萊特心裏有點兒七上八下,於是他轉身到書架前,準備瀏覽上面的圖書。

“好啦,”西蒙懶洋洋地倚著窗戶,說道,“再一次涉險過關。”

博萊特略一遲疑,暗裏對西蒙方才那一席話字斟句酌。

“涉險過關?”他勉強問道。

“你回來這一趟還不是磕磕絆絆、坎坎坷坷的?思來想去,也怪需要一番勇氣的。是什麽在驅使著你呢,博萊特——因為想家了嗎?”

這是西蒙第一次如此坦誠地向他發問,他心中突然愈發喜歡起這個阿什比家的人來了。

“也不盡然。可能是意識到這兒才是我的天命所歸吧。”他覺得自己話裏帶了些清談的意味,於是補充道,“我是說,整個世界只有這兒,才是我的歸宿。”

話音剛落,又是一陣沉默。博萊特繼續翻閱圖書,滿心希望自己不要越發喜歡這個年輕的阿什比人才好。可局勢的發展卻出乎預料地越變越復雜。按理說,面對一個自己即將奪其財產的人,已經夠叫人為難的了,更何況現在恰恰還跟他獨處一室!要是再對其心生好感只會讓局勢越發不可收拾了。

是碧打破了這份沉寂。

“剛才我們該拿些東西給那個可憐的小個子喝的,”她邊說邊走了進來,“只是現在說也晚了。好在他在懷特哈特酒吧還有所謂的‘線人’給他弄喝的呢。”

“我猜是在貝爾酒吧。”西蒙說道。

“怎麽會是貝爾酒吧呢?”

“比起懷特哈特酒吧,我們的幫工拉娜更喜歡出入於貝爾酒吧。”

“哦,好吧。大家知道得越早,這事兒就越早平復下來。”她沖博萊特微微一笑,稀釋掉了話中的語刺,“咱們一塊兒去看看馬兒好嗎?博萊特,你帶了騎行的衣服嗎?”

“只怕在你們看來已是不成樣子了。”博萊特回答。他很感激碧沒有叫他帕特裏克。

“跟我來,”西蒙接過話來,“我給你找件像樣的。”

“好極了,”碧說道,似乎對西蒙此舉頗感欣慰,“我這就去找埃莉諾。”

“舊的育兒房還住得慣嗎?”西蒙邊問邊領著博萊特下了樓梯。

“很不錯。”

“我猜你注意到了,墻上還是那張老壁紙。”

“是啊。”

“你還記得那天晚上我們扮演艾芬豪和赫裏沃德打仗嗎?”

“不。我記不得了。”

“嗯,難免你記不得了。”

又是一陣沉默,博萊特只得讓耳朵回味著二人方才對話的余音。

他跟著西蒙進了那個西蒙曾經跟自己哥哥共用的房間,注意到這裏已經沒有了任何與人合住過的痕跡,反而十分像西蒙自己的專屬房間。從家具擺設來看,與其說這是間臥室,倒不如說是起居室更加貼切。書架上擺滿了各式書籍,還有成排成排的銀質獎杯,墻上掛著駿馬的素描,一張安樂椅,一張小書桌,上面放著台固話分機。

正當西蒙在自己的衣櫥裏翻找著合適的騎馬服時,博萊特移身至窗台,極目遠眺。他知道從這扇窗戶可以望見馬廄,可前邊有一道種著丁香花的綠色籬笆和一叢金蓮花樹,擋住了他的視線。不遠處的山頭上,聳立著克萊爾教堂。他尋思著,星期天他就會被帶到那兒做禮拜。到時候免不了又是一場難關。話說回來,為什麽這個西蒙偏偏要選“涉險過關”這麽個怪詞兒呢?

西蒙拿了一條馬褲和一件呢子大衣從衣櫥那邊走了過來。

“我想這些應該還合身,”他一邊說一邊把它們扔到了床上,“我再給你找件襯衫。”於是他打開衣櫥的抽屜,這兒還掛著他的穿衣鏡,裝著他的洗漱用品。由於衣櫥就在窗戶旁邊,仍舊不習慣西蒙在身邊的博萊特只好移到壁爐旁,開始打量起壁爐台上的銀質獎杯來。這些都是賽馬贏回來的獎杯,有的是當地的定點障礙賽,也有從奧林匹亞賽馬會上奪來的獎項。從獲獎日期來說,除了一座獎杯之外,其余似乎都與帕特裏克·阿什比不搭邊兒;唯一的例外就是一座又小又粗糙的高腳杯,是帕特裏克·阿什比自殺前一年,西蒙在布雷斯農博會上於少年組跳躍比賽中獲得的“鼓勵獎”。

西蒙張望了一下,看到博萊特正把玩著這個小獎杯,於是微笑著說道:“這還是我從你那兒奪過來的,你還記得嗎?”

“從我這兒?”博萊特有些措手不及。

“要不是我第二輪發揮出色把你淘汰出局的話,贏得獎杯的本該是你才對呀!”

“哦,是啊。”博萊特說道,接著他又轉移了話題,“從那以後,似乎你的騎術越發長進了。”

“還算不賴,”西蒙回答,注意力又重新放在抽屜裏找襯衫,“可我將來必會更進一步。要從斯布裏奇一直殺到奧林匹亞。”這話雖說得漫不經心,可是充盈著自信達觀,像是購進駿馬的費用已是囊中之物一般。博萊特心裏有些犯嘀咕,可覺得眼下還不是商討財務規劃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