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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萊特本來還在犯愁,以後該如何屈就自己,來伺候這個花裏胡哨得有些不倫不類的馬廄;可在他看過第四和第五個隔間之後,這個想法頓時無疾而終,被他忘得一幹二凈。他原以為這兒的馬兒都是養尊處優的寵兒,可事實並非如此。這兒各色馬匹,不論純種的也好,雜種的也罷,矮腳馬也好,小型馬也罷,各個身上油光鋥亮;憑他多年的經驗來看,這無疑是優越的食宿環境以及馬夫辛勤洗刷的共同結果,絕不是在溫暖的馬廄裏嬌生慣養所能培育出來的。馬兒身上唯一的裝飾是各色錦標緞帶,有紅的,有藍的,也有黃的;用這些來裝點馬房是再恰當不過的了。

起初是碧在向他介紹,格雷格在旁補充。可因為在場的四人都懂馬,免不了對每一匹馬都七嘴八舌地來個品頭論足,很快氣氛就少了些先頭的生分,成為一種愉快友善的眾人談。博萊特也開始意識到,碧總是有意無意地讓西蒙多說些話。現在西蒙已經取代了碧,成為新一輪的講解員,只聽他問道:“這匹被淘汰的賽馬經過埃莉諾的精心調教,已經成了個拉車的好材料。你還記得老‘托拉’嗎?這是它跟‘冷鋼’的兒子。”碧顯然是故意把自己的話語權交給了西蒙。

孿生姐妹早就沒了興趣,不知跑哪裏玩去了。露絲是因為本來就不喜歡馬,簡則是因為對這兒的一切太過熟悉了,打心裏還不習慣這裏的一切將來要由一個她不認識的人來打理。格雷格天生就沉默寡言,慢慢跟著碧退居幕後。因此,整個局面立馬讓西蒙掌控了;就剩下他和博萊特兩人面對著面。

西蒙表現得滿不在乎。好像這又是一個稀松平常的下午,而博萊特只是另一個普通的訪客一樣——只不過是一個享有特權又對馬頗有一番見解的客人罷了,當然得對他有所禮遇。博萊特一邊聽著西蒙口若懸河地跟他講馬的血統、身體構造、性情特征以及發展前景,一邊時不時地插上一兩句獨到的見解,還會偶爾注視著他冷靜而又心如止水的側影,兀自思索。“這馬兒將來會有出息的。”冷冷的聲音會這麽說道,然後他會用心若止水的眼睛看一眼那馬兒,哪怕天塌下來也毫不在乎。他還說了些類似“這馬兒真俊,不是嗎”或者“這匹馬真的很棒:整個冬天都陪著我狩獵;今年夏天我還準備騎著它在草場打獵。只是碧姑姑生怕我們把草場給糟踐壞了,沒有同意”類似的話。

碧翠會偶爾搭上一兩句,然後也不插嘴了。

多年以來,碧一直苦心經營著拉特切茲莊園,而阿什比家的三個年輕人則依照各自喜好,分管著不同的事項。埃莉諾主管乘用馬和狩獵用的馬,西蒙則打理著打獵用的馬和跳躍障礙的馬,碧則負責騍馬和設得蘭矮種馬。比爾在世時,拉特切茲的主業僅僅只是育馬配種,乘用馬和打獵用的馬僅供家庭娛樂所需。如果偶爾撞上一匹極好的良駒,碧——這個比她哥哥更懂馬的女人——會專程從倫敦趕來,在莊園裏悉心馴服馬兒,再代哥哥把成果展示一番。這就成了拉特切茲莊園極佳的宣傳廣告;育馬配種沒讓拉特切茲聲名遠播,反倒是一次又一次的展示會讓它聲名大噪,也讓人們對莊園的名字諳熟於心,產生了廣告的價值。如今,在碧的監管下,阿什比家的年輕人已經把這座馬廄從過去育馬配種的單一功能裏解放了出來,改造成為一個盈利頗豐的產業。

“蓋茨先生問可不可以跟您說幾句話,先生。”一個馬夫問格雷格說。格雷格道了聲歉,扭頭回馬具房去了。

“四柱”從自己的隔間裏踱了出來,先冷冷地打量了博萊特一會兒,然後頑皮地用鼻子拱了拱他。

“它一直都是簡的馬嗎?”博萊特問道。

“不,”碧回答說,“它是在西蒙十四歲生日時買過來的。可西蒙長得太快,過了大約一年,這馬就不適合他了。簡打從四歲起就嚷著要騎‘真正的’馬兒,不想騎設得蘭矮種馬。因此她就名正言順地繼承了這匹馬。只怕這匹馬的脾氣都讓簡折騰沒了,但是它和簡倒挺投緣的。”

這時,格雷格回來說蓋茨想見的是碧翠絲小姐,想跟她聊一聊圍柵欄的事。

“好,我這就過去。”碧回答道。

等到蓋茨一走,碧就說道:“他其實是想見見博萊特,可我偏要讓他明天和村子裏其他的人一塊兒見。蓋茨這人湊熱鬧都喜歡爭個先。總喜歡投機倒把。如果你們兩個要去試馬的話,記得回來喝下午茶。天黑之前我還想帶博萊特去跑馬場轉轉。”

“你記得這個蓋茨嗎?”西蒙邊問邊打開了另一個隔間的門。

“不記得了。”

“他是威舍爾農場的佃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