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口供

關於給拉蒙特錄口供的地點,並不是卡尼什,而是在南行的路上。當格蘭特打算第二天就出發的時候,是安德生醫生為拉蒙特多爭取了一天的休息時間。他說:“你也不想他得腦炎吧?”

格蘭特迫切地想得到一份白紙黑字的口供,於是他向醫生解釋道,是拉蒙特自己想要出發南下,而且自己在路上一定會好生照顧,不讓他傷到一絲一毫。

醫生說:“在路上也許會跟平常無異,但是你們到達倫敦的時候,他很可能會病倒在床上。聽我的吧,欲速則不達啊!”格蘭特只好無奈地放棄了立即錄口供的想法。拉蒙特又多了一天時間,可以把故事編得更加完美無缺。謝天謝地,目前的證據是很確鑿的,拉蒙特可以編故事,但是不可能讓證據憑空消失。他著急地想錄口供,一方面是對受害者的負責,另一方面則是出於個人的好奇。但是醫生這麽說,他只好強忍著性子再等一天。他跟著德雷斯戴爾出海釣魚,但是“羅伯特大師”號的每一次油門,都讓格蘭特想起前天晚上上吊的那條“大魚”。他去牧師住所喝下午茶的時候,不管是看見丁蒙特小姐故作鎮定的臉,還是餐桌上那個胡椒粉罐子,都讓他想起拉蒙特。喝完下午茶,他就去了教堂。一方面是對神父的款待表示感謝;另一方面是避免跟丁蒙特小姐面面相覷卻無話可說的尷尬。羅根先生布道完畢後,會眾們跳起了交誼舞,可是格蘭特滿腦子都在琢磨錄口供的事情。當高地人吵吵鬧鬧的贊美聲終於消散,羅根先生也宣布了他對教眾的祝福,他腦子裏唯一的想法就是回去看著拉蒙特。他意識到自己好像陷入了某種執念,但又無可奈何。丁蒙特太太對他說晚安的時候——她女兒丁蒙特小姐並沒有來教堂——格蘭特才想起,第二天路過牧師住所的時候,最好讓所有人跟“洛爾先生”道聲告別。格蘭特感到一陣恐慌,原來離開卡尼什之前,還有他這麽一出戲要演。還好當天一切都很平靜,並沒有出什麽岔子。拉蒙特一邊喝著茶,一邊跟他們聊著天。大家只是關心拉蒙特的傷勢,並沒有起什麽疑心。丁蒙特小姐並沒有出現。“我女兒說她已經跟你說過再見了,說兩次再見會給你帶來厄運的。她說,你最近已經很倒黴了,她就不再跟你添亂子了。”丁蒙特太太說道,“你最近真的很倒黴嗎?”

“真的挺倒黴的。”拉蒙特說著,臉上還露出了苦笑,格蘭特為他的演技暗暗叫絕。再次上車後,格蘭特掏出了一副手銬。

“委屈你了,”格蘭特的語氣很別扭,“到火車站就能解開了。”拉蒙特口中還是念念有詞,不斷地重復著“倒黴”兩個字,好像覺得這個詞的發音很好聽似的。他們一行來到火車站的時候,有位便衣警察已經等候多時了,他們一起上了火車。到因弗內斯後,他們三個被安排在一個單獨的包廂裏。這天傍晚,他們已經吃了晚飯,夕陽的最後一道余暉仍照在小山上,拉蒙特臉色蒼白,看起來氣色很差,卻再一次提出要錄口供。

“我要說的東西不多,”他說道,“只不過想盡快讓你知道。”

“你知道嗎,我給你錄的口供將來可是要用來指控你的。你的律師大概希望你什麽也不要講,你倒好,三番五次主動要說。”格蘭特一邊說著,心裏一邊想:為什麽我要這麽謹慎,我已經跟他強調過,他所說的都會被用於指控他了。拉蒙特還是堅持要說,格蘭特只好拿出了筆記本。

“我該從哪兒講起呢?”拉蒙特問,“這真是個大麻煩啊!”

“要不然,你就說說十三號,星期二那天——也就是索瑞爾遇害的那天,你都做了什麽吧。”

“那個早上,我們在收拾行李——索瑞爾當天晚上要去美國,我打算把東西搬到布萊克頓的新房子裏面去,他把他的行李搬到滑鐵盧。”

聽到這裏,探長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真是個傻瓜!他竟然忘記了索瑞爾的行李!他忙著調查拉特克裏夫夫婦的可疑之處,又忙著跟蹤拉蒙特,竟然忘記了鼻子底下的線索。這件行李至關重要。

“我們收拾完東西,就已經中午了,所以我們去了考文垂街的裏昂餐廳吃午飯——”

“大概坐什麽位置?”

“在一樓拐角處的餐桌上。”

“好的,繼續說吧。”

“整頓飯的時間,我們都在爭論我要不要去給他送行。我的意思是跟他一起去南安普頓,送他上船,但是他卻不願意。甚至不允許我去滑鐵盧送他上火車。他說他最討厭別人來給他送行了,特別是這次他要出遠門。我記得他原話是這麽說的:‘送行這回事,如果只是短途,那麽就沒必要;如果是去往地球的另一邊,就會不吉利。多送一段路少送一段路的,有什麽所謂呢?’到了下午,我們一起去沃芬頓看《難道你不知道?》那場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