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

“安,親愛的。”傑弗裏·費恩說,“我想我該說恭喜你,或任何這種場合該講的話。嗯,他是個非常幸運的男士,是的,非常幸運。我沒見過他吧?我對他的名字沒什麽印象。”

“你沒見過,我們幾星期前才認識的。”

費恩教授慣性地擡眼從鏡片後方望著她。

“天啊,”他不甚認同地說,“會不會太突然?太沖動了?”

“我不這麽認為。”

“瑪塔瓦雅拉族的人至少得交往一年半……”

“他們一定是非常謹慎的部族,我還以為野蠻人是憑著原始本能做事。”

“瑪塔瓦雅拉族才不是野蠻人。”傑弗裏·費恩震驚地說,“他們的文化很先進,婚姻儀式極為繁復,婚禮當晚,新娘的朋友……嗯,還是別說好了。但很有趣的是,有一次,女祭司的神聖婚禮……不行,我真的不該再講下去了。談談結婚禮物吧,你想要什麽結婚禮物,安?”

“你真的不需要送禮,傑弗裏。”

“通常會送一件銀器對吧?我好像記得買過銀杯子……不對,那是受洗用的。湯匙呢?還是烤面包架?啊,我想起來了,我買過玫瑰形的碗。可是,親愛的安,你知道這家夥的底細嗎?我是說,他有沒有替朋友作保之類的?因為這種可怕的事時有耳聞。”

“他又不是在碼頭上跟我搭訕的,而且我的保險受益人也不是他。”

傑弗裏·費恩再次擔心地瞄她一眼,看到安哈哈大笑,才稍感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怕你嫌我煩,不過還是小心為上。你女兒怎麽說?”

安面露憂色地說:“我寫了封信給莎拉,她在瑞士。可是我還沒收到任何答復。當然啦,她應該才剛收到信,但我覺得……”她沒再往下說。

“回信這档事本來就很容易忘,我自己就愈來愈糊塗了。有人請我三月到奧斯陸做一系列演說,我本想復信的,結果忘得一幹二凈,昨天才在舊外套口袋裏找到邀請函。”

“你還有很多時間回信啊。”安安慰道。

傑弗裏·費恩悲傷地用藍眼望著她說:“可惜那是去年三月的邀請啊,親愛的安。”

“噢,天啊!可是,傑弗裏,那封信怎麽會一直放在外套口袋裏?”

“那是一件很舊的外套,其中一只袖子都快掉了,穿起來很不舒服,我就……嗯,把它擱到一邊了。”

“你真該找個人來照顧你,傑弗裏。”

“我寧可不要被照顧,以前找過一個非常好管閑事的管家,廚藝一流,但有潔癖,把我關於布裏亞諾制雨者的筆記全扔了,損失無可彌補。她的托詞是我把筆記放在煤箱裏,但我跟她說:‘煤箱又不是垃圾桶!太太……太太’,且不管她叫什麽。女人,我恐怕,真是不懂輕重,把打掃奉若圭臬,宛如儀式。”

“真的哎。勞拉·惠茲特堡——你一定認識她——就嚇我說,一天洗兩次脖子的人,內心往往十分險惡,顯然愈肮臟邋遢,心靈就愈純凈!”

“是——嗎?好了,我該走了。”他嘆口氣,“我會想你的,安,你不知道我會多想念你。”

“你又不會失去我,傑弗裏,我不會離開的,理查德在倫敦有份工作。你會喜歡他的。”

傑弗裏·費恩再嘆口氣。

“以後就不一樣了,當一位美好的女人一嫁給男人……”他握緊安的手,“你對我來說非常重要,安,我差點偷偷希望……但不可能的,像我這種老頭子,你一定會覺得沉悶。不過我一心一意待你,安,由衷希望你幸福。你知道你讓我想到什麽嗎?想到荷馬的詩句。”

他開心地引用了一大段希臘文。

“念完了。”他興奮地說。

“謝謝你,傑弗裏,”安表示,“但我不懂它的意思。”

“意思是……”

“不,別告訴我,其意不會更勝其音,希臘文真是美麗的語言,再見了,親愛的傑弗裏,謝謝你……別忘了你的帽子。那不是你的傘,是莎拉的陽傘。還有……,你的公事包。”

傑弗裏離開後,安關上前門。

伊迪斯從廚房探出頭。

“跟小孩子一樣沒救,對吧?”她說,“偏偏他又不傻,在某方面還挺聰明的,不過他熱心鉆研的那些原始部落,心思並不怎麽純正。他送你的那座木雕像,被我塞到被單櫃後頭了,得找個無花果葉遮掩一下。不過老教授本身毫無邪念,而且他也沒那——麽老。”

“他四十五歲。”

“就是嘛,都是讀太多書才會禿成那樣。我侄子的頭發是發燒後掉的,禿得跟蛋一樣光溜,但後來又長了些回來。這兒有兩封信。”

安拿起信。

“退件?”她臉色一變,“噢,伊迪斯,這是我寄給莎拉的信哪,我怎麽那麽蠢,只寫了旅館名稱,沒寫地名,真不知我最近怎麽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