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雪莉—1946 第三章

“我在想,你該不該去見我姑姑。”亨利說。

他困惑地望著雪莉。

“我怕你會覺得很無聊。”

他們靠在馬匹檢閱場的圍欄上,瞅著唯一的十九號馬匹,它被牽著不斷繞圈。

這是雪莉第三次陪亨利看賽馬了,其他年輕人喜歡美景,亨利卻只關心運動,這就是亨利與其他人迥異而令人心動之處。

“我相信一定不會無聊的。”雪莉客氣地說。

“你一定會受不了,”亨利表示,“她研究占星術,對金字塔有套怪理論。”

“你知道嗎,亨利,我連你姑姑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亨利訝異地問。

“她姓格林—愛德華茲嗎?”

“不,是費布洛,繆麗爾·費布洛女士。姑姑其實人不錯,不太管我的行蹤,且遇到困難時,總願意解囊相助。”

“那匹馬看起來很沒勁兒。”雪莉望著十九號,鼓足勇氣才說出批評意見。

“可憐的馬兒,”亨利同意道,“這是湯米·特威斯頓最劣等的馬匹之一,好像第一道欄柵都沒跳過。”

檢閱場裏又進來兩匹馬,更多人圍聚在欄杆邊。

“這是什麽?第三場賽馬嗎?”亨利看著手上的卡片,“賽馬的編號出來了嗎?十八號會跑嗎?”

雪莉擡眼瞄著身後的看板。

“會。”

“如果價錢還可以,咱們可以賭那匹。”

“你真的很懂馬,亨利,你是……從小跟馬一起長大的嗎?”

“我大半都是跟職業賭馬的人學的。”

雪莉鬥膽提出一直想問的問題。

“真好笑,不是嗎,我對你所知如此有限!你有父母嗎,或者你跟我一樣是孤兒?”

“噢!我父母親被炸死了,當時他們就在巴黎夜總會[1]。”

“噢,亨利……太可怕了。”

“是啊。”亨利同意道,但並未表露太多情緒,他似乎也覺察到了,便又表示:“事情都已過去四年了,我很愛我父母,但總不能老活在回憶裏吧?”

“也對。”雪莉不是很能理解。

“為什麽突然問這麽多?”亨利問。

“想多了解你嘛。”雪莉幾近歉然地說。

“是嗎?”亨利似乎真的很訝異。

他表示:“反正你最好跟我姑姑見個面,勞拉才不會有話講。”

“勞拉?”

“勞拉是那種很傳統的人,不是嗎?這樣就能讓她覺得我很尊重、很有誠意了。”

不久,繆麗爾夫人捎信敬邀雪莉前去午餐,並表示亨利會開車來接她。

亨利的姑姑很像白皇後[2],她穿了一堆亂七八糟、顏色鮮艷的毛衣,專心地編織著,漸白的棕發盤成發髻,髻上橫七豎八地冒出松落的發束。

她融合了活潑與呆滯的特質。

“你能來真好,親愛的。”她慈祥地握著雪莉的手,結果掉了一團毛線球,“把毛線撿起來,亨利,好乖。來,告訴我,你是什麽時候出生的?”

雪莉表示自己生於一九二八年九月十八日。

“噢,是了,處女座,我想也是,幾點鐘?”

“我不清楚。”

“嘖!真可惜!你一定得查出來告訴我,時辰非常重要。我的八號織針呢?我正在幫海軍打一件高領毛衣。”

她將衣服拿起來。

“這個水手一定長得很魁梧。”亨利表示。

“我想海軍裏什麽個頭的人都有。”繆麗爾夫人自在地說,然後突然天外飛來一筆:“陸軍也是,我記得兩百二十四磅重的塔格·默裏少校打馬球時,都得騎特殊體型的小馬,他只要一開殺戒,誰也攔不住。他跟派奇裏出遊時摔斷脖子了。”她說得興味盎然、眉飛色舞。

一名年邁蹣跚的老管家開門,宣布午餐準備就緒。

眾人走進飯廳,菜色乏善可陳,銀器亦光澤盡失。

“可憐的老梅爾沙姆,”管家離開餐廳後,繆麗爾夫人表示,“其實他已經看不見了,拿東西時手又抖得厲害,我好怕他沒法安全地繞過桌子。我一再叫他把東西擺到餐具櫃上就好,他就是不依。他不肯把銀器收起來,雖然他已無力清理,而且他還跟所有請來的古怪女孩吵架——這年頭只找得到那種幫手——說是不習慣她們。這場戰爭,又有誰能習慣了?”

三人回到客廳,繆麗爾夫人聊了一下《聖經》預言、金字塔的測量、如何購買黑市衣服配給券,以及草花維護的困難。

談完她突然收卷織物,宣稱要帶雪莉到花園走走,並叫亨利去通知司機。

“亨利是個可愛的孩子,”兩人邊走邊聊,“當然了,他相當自我中心,又十分揮霍,但他在那種環境長大,你能怪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