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縱火犯(第3/12頁)

唔,我們就是帶著這樣的惡意或恨意,為現實、為社會命名。

後來再碰到佑樹,是在池袋西口公園的圓形廣場。他兩手空空地站在櫸樹的樹蔭下。像這樣無所事事,只是恍惚地站在人煙稀少的廣場上,與其稱他為少年,不如說他是“少年的鬼魂”。

我一朝佑樹走過去,他就向我輕輕點了個頭。

“上次謝謝你的招待。”

“沒什麽啦,一串才一百圓,便宜貨。倒是你,怎麽不坐下來?”

鋼管長椅被櫸樹的影子染上斑點花樣,我們在椅子上坐下。

“我老媽她口無遮攔,真不好意思。”

長椅上的佑樹如同雕刻一般僵住了。一號練習作品:悲劇少年的肖像。

“不,總之錯的是我。無論人家怎麽說我,都是沒辦法的。”

我決定轉換話題。即使和他聊少年縱火犯與連續小火災騷動的話題,也沒有什麽幫助。

“我看你常在池袋晃來晃去,不用上學嗎?”

他在長椅上又把身體縮得更小。二號練習作品:縮小少年的肖像。

“我會去上一半的課,但總覺得待在學校就會心神不寧。我的國中是很厲害的升學學校,如果像我這樣放棄考試,就會沒有容身之地。”

那倒是。我也在周刊讀過佑樹父親的手記,那是一那篇讀了之後不可能不流淚的文章裏,父親為了自己剝奪兒子的一切、只是一直要他讀書的行為,向兒子道歉。現在,佑樹已經沒有必須進東大的壓力了。

“那麽,你必須找點其它的事情做才行呀。”

佑樹看著我,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我還有其它能做的事嗎?什麽接下來能做的事、什麽將來的展望、什麽未來,這一切的一切,我覺得都在那一天燒成灰燼了。”

我專心聆聽風的聲音。只要定神細聽,不光是劇場通的汽車聲,即使是秋風穿過頭上櫸樹枝葉間的的聲音,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是這樣嗎?……我忘記你幾歲了。”

“十三歲。”

我笑了一下。

“這樣就要放棄未來,會不會太早了一點?你應該還沒跟女生親過嘴吧。”

長椅上的佑樹變得面紅耳赤。由於他的膚色很白,所以臉上的顏色變化很明顯。三號練習作品:羞怯男孩的肖像。

“可是,我確實犯下了『放火燒毀現住建築物等』,以及『殺人未遂』等罪行。就算要找工作,也沒辦法找個象樣的,而且我也不認為還會有女生願意跟我交往。”

他坐在長椅的那一端,身體很僵得。

“不要那麽擔心嘛。有很多人做了各種壞事,後來也都想辦法活下去了啊。我讀高中的時候,池袋署也來關照了好幾次。可是,我現在也是努力在工作呀。雖然是在家裏開的水果行啦。”

佑樹沒有回答,任由舒爽的秋風從他的頭上吹過。

“你不會是還活在父親的價值觀之下吧?如果沒有進入好單位,例如白領階級稱霸的一流企業,或是變成政府官員,人生就完了之類的。即使沒那麽偉大,也沒什麽錢,但是仍然有很多有趣的工作喔。那些工作,大概連你老爸也不太知道吧。”

只要是和M型社會的底層有關,來問我就對了,因為我是在這個叢林裏長大的。森林裏頭固然有野獸,但是也會長出水果。佑樹是個有禮貌的孩子,低頭向我行了個禮。

“很謝謝你為我設想。我會再去你們的店。”

少年的鬼魂輕飄飄地從長椅上飄起來,往JR池袋站的方向飄走了。和我那時候比起來,在他的身上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活力。這年頭的十三歲孩子到底要不要緊啊?我突然替下個世代擔心起來了。

隔天上午,老媽的聲音把我吵醒,那是我一早最不想聽到的聲音。

“阿誠,起來了。聽說昨晚又發生縱火事件,街上到處都在傳了。”

我猛然從四張半榻榻米大小的墊被上爬起來。

“地點在哪裏?”

正在下樓的老媽回答:

“聽說在文化通,大久保醫院前的一家服飾店。”

如果是那裏的話,距離我們位於西一番街的店只有兩百公尺而已。我正要把腳套進昨天穿的那件牛仔褲,此時手機響了。

“喂?”

“是我。”

是崇仔的聲音,池袋地下世界的的國王。進入秋天,他的冷酷程度似乎又增加了。這下子,女性粉絲又會變多了。

“阿誠,你聽說昨天的縱火事件了嗎?”

我掩飾著心裏的不安說:

“嗯,當然。文化通的前面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