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町電話男

我們的世界是何時分裂成兩半的呢?

一邊是日光照得到的地方,另一邊和陽光完全隔絕。冰冷的地獄與南國的樂園只有一步之遙,居住在那裏的是極少數得天獨厚的人,大部分則是運氣不好的家夥。

某些大企業的社長曾經在電視記者會上說:“不論如何,揮汗工作仍然值得尊敬。”不過,就連只有高工畢業的我也知道,他們的公司是藉由“連幹毛巾都要拿來擰一擰”的裁員手段,業績才得以回升的。

這些被人用過就丟的打工族或約聘員工,即使工作得滿頭大汗,未來也毫無保障可言,更不用說加入年金保險了。他們揮汗如雨、從事著單純的勞力工作,生活在一個年收入兩百萬圓的無情世界裏。

他們無法向任何人抱怨,只能淒慘地在世上任人踢來踢去,最後還被某大學教授貼上“下流社會”的標簽,認為這群人既無工作意願,也沒有進取心與生存下去的希望。我們以這種簡單到不行的方式把人區分開來,二話不說將他們舍棄。只要貼上標簽,就安心了;整理、分類之後,就可以堆到倉庫裏了。尼特族[1]、打工族、繭居族[2]、禦宅族,這個社會正以百萬人為單位拋棄這群年輕人。

我先聲明,我可不是什麽社會改革家,也不是像切·格瓦拉[3]那樣的共產主義者,純粹是因為眼見池袋街道漸漸失去光澤、變得黯淡,實在讓我看不下去。年輕人的眼底失去了光采,變成無數個挖空的洞。我只能一面顧店,一面看著這樣的景象。因為,除了池袋以外,我沒別的地方可去。

不過,有件事大家都忘了。

不論是誰,都不會永遠處於挨打狀態。遭人用過就丟的多數派之中,一定會出現一些人,集結力量反擊回去,而且用的是層次極低的手法。畢竟,任誰都會想要將自己所受的懲罰加諸別人身上。復仇永遠都是甜美的。

他們以不怎麽靈光的腦袋思考,認為自己之所以被人踢來踢去,只是因為太弱而已。既然如此,下次就找比自己還弱的家夥,再踢他們的肚子就行了。愛怎麽踢,就怎麽踢。

弱小的家夥,從更弱小的家夥身上奪走東西。這種事,就發生在社長們看不見的世界裏。

今年的冬天異常寒冷。我已經很久沒在我們家的水果行前鏟雪了,久到完全沒有記憶。東京的雪只有第一天很美而已,再來就只剩滿地泥濘,不值一提。整個池袋站前,因為茶色的殘雪而變得濕漉漉的。由於我很怕冷,所以管它什麽氣候異常,我還是喜歡暖冬幾十倍。

不過,再怎麽嚴酷的冬天,也會有結束的時候。這是春天的奇跡。或許你會認為那是理所當然的呀!不過,請試著在三月的某個早晨醒來之後,任由那一年春天最初的和風吹拂全身。這種每年都會降臨的奇跡,實在令人陶醉。

當時我正在水果行門口,對於第二十幾次到來的春天而感動。我先將產季即將結束的熊本與愛媛的柑橘沿著人行道擺好,再把剛上市的甲州產枇杷與草莓一一陳列在內側平台的絕佳位置。

店裏的電視,播放著上午十一點半的新聞。

“豐島區西巢鴨的獨居老人自殺了。”

聽到這個地名,我擡起頭看向店內的電視。屏幕上有張失焦的黑白照片,勉強看得出是個老婦人。平冢亭(七十三歲)。

“平冢女士有輕微的認知症[4],據說幾天前遇到轉帳詐騙,從那之後就十分沮喪。警視廳正全力追緝該詐騙集團的下落。”

此時畫面播出的是一棟年紀比我還大的木造灰泥公寓,同時還有跑馬燈的說明。老婦人因為轉帳詐騙而自殺嗎?她在那個昏暗的地方一個人生活、一個人死去。如果死的是我,新聞報導的背景畫面會變成既明亮又臟亂、給人奇妙感覺的西一番街嗎?感覺很有我的風格,或許還不錯。女主播的聲音突然開朗起來。

“那麽,接下來是幼兒園小朋友在春天的媽媽牧場擠奶的報導。”

我對乳牛或幼兒園小朋友沒什麽興趣,回頭繼續做開店的準備工作。

在我完全忘記看過什麽新聞的隔天上午,接到了那通電話。我們店裏的生意不是很好,所以只要每兩個早上去進一次貨就好了。那天上午十點多,我還躺在二樓四張半榻榻米的房間裏,在被窩裏翻來翻去,此時手機響了。確認來電顯示,是隱藏號碼。會是哪個地方的哪個家夥打來的呢?

“喂?”

傳來利落的年輕男子聲音。

“不好意思,真島誠先生在嗎?”

從他的說話方式就可以聽出這不是我任何一個朋友。因為,在我認識的人之中,沒有人能夠把敬語用得這麽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