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家世(第4/7頁)



  在進入二十世紀以後,父親墜入了情網。盡管他沒有受過像路易叔叔那樣的正規教育,可他開始自學。在工會組織引導他閱讀有關歷史和經濟方面的著述以前,他就養成了讀書的習慣。也許這就是父親自負和自卑雙重性格的來源所在,所有自學成才的人都有一種不安定的自負情緒。不管怎麽說,正是他在紐伯利圖書館裏自修課程使他結識了珍妮特·諾蘭,另一位自修課程卻不自負的姑娘。她是一個長著一頭紅發,體格孱弱的漂亮女孩。實際上,正是由於她不時發作的病症使她不得不從學校退學,開始自學。我一直不清楚她的病症根源究竟在哪兒,後來我逐漸推斷出可能是心臟病。她的脆弱體質更加重了父親對她的愛戀,因為大仲馬和狄更斯一直是父親最喜愛的兩個作家。後來,父親曾向我表白,他一直以為《茶花女》和《三個火槍手》同出自於大仲馬的筆下,過了許多年他才知道,原來大仲馬和小仲馬是兩個不同的作家。

  就在珍妮特和父親決定去法庭公證結婚後不久,父親就獨自一人上了法庭,後來又被關進了監獄。他的工會工作經常使他與警察發生沖突,這一次他是因一起紡織廠的罷工事件而被捕,並被判在布德雷爾監獄關押一個月。

  布德雷爾監獄是一所人間地獄。在沙石結構的牢房裏既沒有供暖設備,也沒有洗漱設備,只在壁面斑駁的墻角處有一個五加侖大的破桶以及兩個土墩兒壘起來的床鋪,上面有著破舊的草墊子和比糯米紙還薄的毯子。牢房裏充斥著惡臭味,沒有水,每天清晨六點鐘,囚犯們排著隊在公共水池旁用涼水洗漱,另一個囚犯還得把裝有穢物的破桶拎到化糞池倒掉,然後再用化學藥品刷幹凈。犯人們每周一次集體沐浴,在經歷了一周的石灰坑中的工作以後,這樣的一次洗浴是很及時的。父親在石灰坑中的采石場工作,負責將大塊的石灰石鑿成小塊。

  父親習慣了艱苦生活,安娜姑媽早就看出了這一點。父親一直十分健康,他和我體型差不多,身高大約六英尺,體重在七十至八十公斤左右。盡管如此,一個月的監獄生涯還是對他的健康產生了極惡劣的影響,在他被放出來以後,大約瘦了二十斤左右。監獄的一日三餐十分惡劣,早餐是面包片,午餐是面包和稀湯,晚餐還是面包片和一種古怪的混合物,裏面有豌豆和牛肉“粒兒”以及其它一些難以識別的混合物。所有的夥食量都極少,父親和他的獄友就靠著每天三片面包度日。奇怪的是,父親總是說那是他吃過的烤得最松脆的面包。由於在采石場工作吸入過量的粉塵,父親總是咳嗽,不過他始終為自己道義上的勝利引以為傲,深為自己能成為工會“殉道者”而自豪。

  不過珍妮特並不像父親那樣熱衷此道,她也沒有看出此事的深遠意義所在。她為父親被從監獄放出來以後的身體狀況擔心,同時她也不想再忍受為父親清洗和包紮由罷工糾紛帶來的創傷時的憂心沖忡和切膚心痛。在父親入獄以前,他已經向她求婚了,正式向珍妮特的父母請求他們將女兒嫁給他,珍妮特答應考慮父親的求婚。現在她說只要父親答應她一件事,她就會嫁給他。

  於是父親離開了工會。

  父親很熟悉邁斯威爾街,他以前曾在那兒講授政治和工會方面的課程。他不想為資本家的公司工作,比如說銀行這類的地方,他把這樣的地方留給了他的弟弟路易;而且他也不能再到工廠去工作,芝加哥大部分工廠都將他的名字列上了黑名單,而那些還沒將他的名字列上黑名單的工廠很可能重新燃起使父親對工會工作的熱情。所以父親在邁斯威爾街上擺了一個小書攤,出售新書和舊書,主要是一些通俗小說,此外還有一些文教用品——鋼筆、鉛筆、本子——以吸引那些小孩子,他們可是父親最好的顧客。盡管小孩子的家長和對政治敏感的珍妮特對父親書攤上那些巴法羅·比爾和尼克·卡特一類有明顯政治色彩的書很不滿意,父親還是我行我素。好在邁斯威爾街的寬松氛圍使這些政論書不會為父親惹來麻煩。

  邁斯威爾大街位於盧普西南一英裏處,是方圓一平方英裏猶太人聚居區的中心,是從事商業貿易的地區。一八七一年的一場大火,據說起火的原因是奧·利爾裏先生的一頭奶牛踢翻了一盞燈。在那場大火中,邁斯威爾街幸免於難。在火災之後,流離失所的大批難民潮水般地湧入了邁斯威爾大街,這裏的人口密度激增並由此引來了大批商販,他們中的許多人是推著兩輪車的猶太人。沒過多久,街面上就擠滿了留著胡子的猶太長者,他們的長袍下擺在滿是塵埃的木質人行道上擦來擦去,在日光的曝曬下,他們黑色的帽子褪成了灰色,他們整日叫賣著各種小商品:鞋子、水果、大蒜、鐵壺、平底鍋、調料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