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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了?”

“不是,地點好像沒變。說是好像,是因為光保先生的記憶也不是那麽明確。總之,光保先生姑且忠實地照著他模糊的記憶前進,而記憶中的建築物,幾乎都位在記憶中的位置上,所以他覺得應該沒有錯。然後……”

“然而?”

“他望向那些建築物的門牌……,村名竟然不一樣。上面的地址在他的記憶中,應該是鄰村的。”

“這種事常有的吧?和鄰近人口過少的村落合並,所以地址改了吧。”

“有可能,可是不止如此。那裏不是什麽雜貨店,住的是完全不同的人。”

“雜貨店一家人搬走了還是過世了,別的人住進來了吧。”

“也不是。那裏住了一對光保先生素未謀面的老夫婦,說他們已經在那裏住了七十年。聽好了,七十年呢。”

“這……”

他們說謊,或者是光保先生……

“……搞錯了之類的,他弄錯路了。”

“是啊,你說的沒錯。或許是在恰好相似的地方、相似的地形上,有著相似的人家。於是,光保先生盡管有些混亂,但還是姑且朝著村子的中央地帶前進。也就是佐伯家所在的地方。結果……”

“結果?”

“路完全一樣。路邊的地藏石像和柿子樹等等,光保先生全都記得。”

這不就叫做似曾相似(déjàvu)嗎?

覺得看過不應該看過的景色,對不曾去過的地方感到懷念——這些大部分都是大腦在騙人。是記憶混淆了。

所謂現在,其實是最近的過去。

認知到的瞬間,那就已經是經過一段時間的過去了。所以若是以量來捕捉時間,無與有的接點正是“現在”。接點雖然存在,卻沒有質量。換言之,狹義中的“現在”,數量上等於零。過去無休無止地不斷增加,未來則當然是——無。我們總是站在源源不斷地增殖的過去這個隊伍的最前端,前方空無一物,所以未來也不可能預知。所謂似曾相似,只是那鄰近的過去,不經意地與更遙遠的過去重疊在一起罷了。也就是所謂的——錯覺。

我這麽告訴妹尾。

編輯點了幾次頭。

“光保先生也認為就是您所說的錯覺。可是他愈是往前走,這個想法就愈動搖。記憶中的家家戶戶,完全位在他記憶中的位置。也有一些人家和雜貨店一樣,住著不同的人。大部分住的都是老人,一問之下,他們同樣告訴光保先生,說是從以前就住在這裏了。”

“從以前是指……?”

“哎,就是從前吧,他們都是老人了嘛。其中也有幾家成了空屋,光保先生忍不住進了屋裏。雖然外表符合記憶,屋子裏卻完全陌生。有些人家的家具還留著,他打開抽屜一看,裏面放了幾張泛黃的照片,上面的人從沒見過。”

這……

果然是錯覺。

若是強詞奪理,強加解釋,這番話可能會變成超常現象;若是聽個不留神,就會變成怪談。

即使如此,這還是錯覺吧。

如果再次比喻,時間就像湍流。湍流中的河水原本應該毫不止息地流動著,但是如果在何種築起水壩,擋住水流,即使只是暫時,水壩還是會承受到相當大的負荷。不僅如此,水流只要停止,就會變得渾濁,然後逐漸地溢滿,終究還是會流失。記憶這種東西,如同老舊梳子的梳齒般逐漸缺損。

但是,缺損的部位會以某些形式被填補起來。

記憶重復著缺損與補足,逐漸被篡改。

而且是符合期待地……

“這……所以說,人不可能每樣事情都完全記得吧?假設十件事情裏記得五件好了,而五件事當中恰巧有兩件符合,雖然有三件事不同,但是當事人也不知道忘掉的那五件事都不符合吧?結果明明只有兩件事符合,卻會連同忘掉的五件事在內,認為一定有七處符合。所以說,妹尾先生,那是另一個的村子。”

“可是是吧。”妹尾幹脆地同意了。

原本預期對方的反駁,結果我的愚見就像撲了個空,煙消霧散了。

“那、那樣的話……”

“沒錯,是錯覺。那個叫光保的人是有些難以捉摸,不過還是具備一般的判斷能力,所以他好像本來也以為是自己走錯路,或者是記錯了。但他還是覺得‘就算是弄錯,這也太相似了’,邊往山路還是田間小徑走去。然而光保先生愈是接近,愈覺得情況不對。眼前沒有田地,雜草叢生,甚至長著樹。他分明是往村子中央前進,景色卻變得仿佛遠離村落,跟記憶中完全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