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卯正(第3/9頁)

太真閉緊了眼睛,雙臂死死摟住天子。天子抓住繩子,往下看了一眼,連忙又收回視線,臉色蒼白。大唐的皇帝,一生要經歷各種危險,可像今天這種,卻還是第一次遭遇。

他到底經歷過大風浪,一咬牙,抓緊繩子,把兩個人的重量壓上去,然後順著洞口緩緩溜下去。

這兩個人畏畏縮縮地,滑在半空之中,朝著城墻而去。看那親密的模樣,倒真好似比翼鳥翺翔天際一般。他們的速度很慢,中途有數次出現過險情。好在天子平日多習馬球,又得精心護理,體格和反應比尋常老人要好得多,最後總算有驚無險地落在了城墻之上。

蕭規一見天子落地,立刻上前,將其制住。太真倒不用特別去理睬,她已經嚇得快昏過去了。

緊接著,一個蚍蜉也順利地溜下來,張小敬就緊緊綁在他的身上。張小敬的力氣稍微恢復了點,雙手也能緊緊握住繩子,分擔壓力,所以這兩個人下來反而比天子、太真組合更順利。

可是,當下一個蚍蜉往下滑時,意外卻發生了。

他剛滑到一半,那根繩子似乎不堪重負,竟然“啪”的一聲斷裂散開。一個黑影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從半空重重跌落到城墻上面,脊梁正好磕在凸起的城堞上,整個身軀霎時折成了兩半。上半截身子又往下猛甩了一下,頭顱破碎,混濁的腦漿塗滿了墻身。

幸虧太真昏昏沉沉,沒注意到這個慘狀,不然一定會失聲尖叫,給所有人都惹來殺身之禍。扶著太真的天子看到這一慘劇,眉頭一挑,不由得多看了張小敬一眼。

蕭規呆立在原地,露出錯愕的神情。那只傷眼流出來的血糊滿了他半張臉,讓他看起來格外猙獰。

這可不僅是損失一個人的麻煩。繩子只有一副,現在一斷開,上頭的三個人的退路徹底斷絕。現在蕭規的人手,除了半殘的張小敬,只剩一個人而已。

那根繩子是麻羊藤的篾絲與馬尾鬃搓成,經冷水收縮,又用油浸過,堅韌無比,按道理不可能這麽快就斷掉。蕭規下來之前,一寸寸檢查過,也並沒摸到什麽隱患。怎麽它會莫名斷裂呢?

在蕭規陷入疑惑時,張小敬悄無聲息地把手一攏,將一柄不屬於他的象牙柄折刀收入袖中。這是剛才張小敬與天子糾纏時,順手偷來的。

在張小敬握住繩子時,這柄折刀已暗藏掌中,刀尖夾在兩指之間。往下一溜,刀尖會悄悄切割起繩子。當然,這個力度和角度必須掌握得非常好,要保留一部分承載力,否則人沒落地繩子先斷,那就無異於自殺了。

張小敬之前用過這種繩子,深諳其秉性,切割時微擡刀刃,只挑開外面一圈藤篾絲。藤篾絲主拉伸,馬尾鬃主彎折。篾絲一斷,馬尾鬃仍可保持繩子的剛強,但卻再也無法支撐重量。

“走吧。”

蕭規僅眺望了一眼,很快轉過身來,面無表情地說道。那三個被困樓頂的蚍蜉,注定沒救了,當斷則斷。

“你想往哪裏走?”天子仍是一副諷刺口氣。

即使這些蚍蜉智計百出,終於讓他們落在了南城墻之上,可又能如何呢?天子對這一帶太熟悉了,城墻上每隔五十步,便設有一個哨位,明暗內外各一人,每三個哨位,還有專管的城上郎。他們仍在天羅地網之中,無處逃遁。

蕭規冷冷道:“適才逃遁,靠的是波斯老工匠的私心;接下來的路,就要感謝陛下的恩賜了。”

“嗯?”天子頓覺不妙。

“走夾城。”蕭規吐出三個字。

姚汝能蜷縮在牢房裏,身心俱冷。

他還記得自己在大望樓被拘捕的一幕:手持紫色燈籠,拼了命發出信號給張小敬:“不要回來,不要回來,不要回來。”靖安司已和從前不一樣了。然後有窮兇極惡的衛兵撲上來,把他拽下大望樓,丟進冰冷的監牢裏。

姚汝能不知道,聞染幾乎在同一時間被捕;他更不知道,這條傳遞出去的消息對局勢產生了多麽大的影響。

對於接下來自己的遭遇,姚汝能心知肚明。明天吉溫和元載一定會給自己栽贓一個罪名,家族的聲譽會為之蒙羞。但他一點都不後悔,因為這是一件正確的事,無論外界如何抹黑,自己內心會做出公正的評斷——比起這個,他更擔心闕勒霍多到底被阻止了沒有。

“如果有張都尉在的話,一定沒問題的。”姚汝能迷迷糊糊地想著。

不知過了多久,監牢的門鎖傳來嘩啦一聲,似乎被人打開。姚汝能擡起頭,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站在門口,負手而立。

“李司丞?!”

姚汝能驚喜莫名,連忙從稻草上爬起來。他想迎上去,可看到李泌的臉色十分嚴峻,於是勉強抑制住激動,簡單地行了個叉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