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卯正(第2/9頁)

天子不再嘲諷,他很想看看,到了這一步,這些該死的蚍蜉還能玩出什麽花樣。

蕭規用手拽了拽繩子,確認系得足夠結實,然後叮囑其他五個蚍蜉看好人質,自己抓著繩子一點點溜下去。

現在勤政務本樓裏一片混亂。諸部禁軍已經趕到,一層一層地救人、搜捕、撲火,呼喊聲和腳步聲此起彼伏。此時天色黑暗依舊,他們沒有一個人想到,也沒有一個人看到,狡黠的蚍蜉正懸吊在樓外東側數丈之遙的一根細繩上,慢慢地向下滑下。

眼看即將抵達第三層的高度,蕭規開始晃動身體,讓繩子大幅度地擺起來。來回擺動了幾次,當他再一次達到東側最高點時,他猛然一動,拽著繩子,跳到了與第三層遙遙相對的青灰色城墻之上。

勤政務本樓位於興慶宮南側城墻的中部,所以它的東西兩端,各接著一段城墻。城墻的高度,與第三層邀風閣平齊,距離極近。不過出於安全考慮,樓層與城墻之間並不連通,刻意留出了寬約三丈的空隙。

剛才張小敬從太上玄元燈樓頂滑下來,本來是要落在城墻上的,結果因為坍塌之故,才沖進了第三層邀風閣。現在蕭規算是故技重演。

這段城墻的裝飾意義大於軍事意義,一切以美觀壯麗為要。城堞高大筆直,城頭馳道足可奔馬。蕭規迅速把繩子固定在一面軍旗旗杆的套口處,然後有規律地扯了三下。

天色太黑,蕭規又不能舉火,上面的人只能從繩子的抖動,判斷出他已安全落地。於是蚍蜉們開始忙碌起來,他們手裏有兩個人質和一個動彈不得的同伴,必須分別綁在一個人身上,兩人一組,慢慢溜下去。

蚍蜉倒不必擔心人質反抗的問題,在天地之間命懸一線,誰也不會趁那時候造次。可是有一個麻煩必須得立刻解決:太真看到自己要從這麽高的地方跳下去,直接癱軟在地,放聲大哭,任憑蚍蜉如何威脅都不管用。

最終,一個蚍蜉實在忍不了,想過去把她直接打昏。天子怒道:“你們不許動她!”蚍蜉扭過頭來,惡狠狠地說:“她如果不趕緊閉嘴,把禁軍招來的話,我們就直接把她推下去!”

“我來跟她說。”天子直起身軀。蚍蜉們猶豫了一下,放開了他的胳膊。天子踩在烏瓦之間,來到太真身旁,蹲下去愛憐地撩起她散亂的額發:“太真,還記得我跟你說的話嗎?”

“嗯?”太真繼續啜泣著。

“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子抓住她的手,柔聲念誦著這兩句詩,仿佛回到龍池旁邊的沉香亭。太真猶豫地擡起頭,白皙的面頰上多了兩道淚溝。

她記起來了,這兩句詩來自天子一個奇妙的夢。天子說,他在夢裏見到一個白姓之人,跪在丹墀之下,要為天子和貴妃進獻一首詩作,以銘其情。那家夥絮絮叨叨念了好久,天子醒來時只記得兩句。後來他把這件事講給太真聽,太真還故作嗔怒,說我只是個坤道,又不是什麽貴妃。天子把她摟在懷裏,許諾一年之內,必然會她一個名分。太真這才轉嗔為喜,又交魚水之歡。

“你看,我們現在就能像比翼鳥一樣,在天空飛起來,豈不美哉?朕答應過你,絕不會離開,也絕不會讓你受傷。”天子寬慰道,把她攬在懷裏。太真把頭埋進去,沒有作聲。這兩句詩是她和天子之間的小秘密,其他人誰也不知道。

天子站起身來,盯著蚍蜉道:“讓朕綁著太真滑下去。”

蚍蜉們愣了一下,蕭規不在,他們對這個意外的請求不知該如何處理。這時張小敬道:“就這麽辦吧,反正上下兩頭都有人看著,他們能跑哪兒去?”

蚍蜉們站在原地沒動。張小敬臉色一沉:“我張小敬的話,你們可以去問問蕭規,到底該不該聽?”他做慣了不良帥,氣勢很足,蚍蜉們也知道他跟頭兒的關系,輕易就被壓服。

沒人注意到,一聽到張小敬這個名字,太真的眼睛倏然一亮。

蚍蜉們七手八腳,把天子和太真綁到一起,還在繩子上串起腰帶,以防天子年老體衰一時抓不住繩子。

張小敬這時稍微恢復了一點點氣力,說我來檢查一下繩子。天子身份貴重,多加小心也屬正常。張小敬強忍著肌肉劇痛,走到跟前,一手拽住繩子,一邊低聲道:“陛下,我是來救你的。”

天子鼻孔裏發出嗤笑,都這時候了,還玩這種伎倆。可太真卻眨了眨美麗的大眼睛,小聲說了一句:“我知道你,你是檀棋的情郎。”

張小敬一怔,這又是哪兒傳出來的?

檀棋當初為了能說服太真,冒稱與張小敬兩情相悅。這種羞人的細節,她在向張小敬轉述時,自然不好意思提及。眼下情況緊急,張小敬也不好多問。他把繩子頭又緊了緊,低聲道:“是真是假,陛下一會兒便知。還請見機行事。”然後站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