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寅初(第3/10頁)

燈屋裏隱藏的那些猛火雷,都是經過精心調整,爆發還在其次,主要還是助燃。現在二十四道騰騰的熱力從四面八方籠罩在天樞周圍,天樞還在轉動,就如同一只在烤架上緩緩翻轉的羊羔。當溫度上升到足夠高後,天樞體內隱藏的大猛火雷就會劇烈爆發。到那時候,方圓數裏都會化為焦土。

而那個可憐蟲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無力阻止。

魚腸很高興,他極少這麽赤裸裸地流露出情緒,他甚至舍不得殺掉張小敬了。那家夥的臉上浮現出的那種絕望,實在太美了,如同一甕醇厚的新豐美酒倒入口中,真想多欣賞一會兒。

可惜這個心願,注定不能實現。啟動完機關,他和蕭規之間便兩不相欠。接下來,他得趕在爆發之前,迅速離開燈樓,還有一筆賬要跟蕭規那渾蛋算。

至於張小敬,就讓他和燈樓一起被闕勒霍多吞掉吧。

魚腸一邊這麽盤算,一邊邁步準備踏下木台。他的腳底板還沒離開地面,忽然感覺到腳心一陣灼熱。魚腸低下頭想看個究竟,先是一道艷麗的光芒映入他的雙眼,然後火焰自下而上炸裂而起,瞬間把他全身籠罩。

張小敬攀在木輪邊緣,眼看著魚腸化為一根人形火炬,被強烈的沖擊拋至半空,然後畫過一道明亮的軌跡,朝著燈樓底部的黑暗跌落下去。

蕭規說過,不會容這個殺手活下去。張小敬以為他會在撤退路線上動手腳,沒想到居然這麽簡單粗暴。木台之下,應該也埋著一枚猛火雷。魚腸啟動的機關,不止讓二十四個燈屋驚醒,也引爆了自己腳下的這枚猛火雷。他親手把自己送上了絕路。

整個身子懸吊在木輪下方的張小敬,幸運地躲開了大部分沖擊波。他顧不得感慨,咬緊牙關,在手臂肌肉痙攣之前勉強翻回木輪。

此時二十四個熊熊燃燒的火團環伺於四周,如同二十四個太陽同時升起,讓燈樓裏亮得嚇人。張小敬可以清楚地看到樓內的每一處細節。青色與赤色的火焰順著旋臂擴散到燈樓內部,像是一群高舉號旗的傳令兵,所到之處,無論蒙皮、支架、懸橋、聯繩還是木輪,都紛紛響應號召,揚起朱雀旌旗。

沒過多久,整個燈樓內外都開滿了朱紅色的牡丹,它們簇擁在天樞四周,火苗躍動,跳著渾脫舞步,配合著畢畢剝剝的聲音,等待著最終的綻放。

張小敬頹然靠坐在方台旁,注視著四周越發興盛的火獄,內心陷入無比的絕望與痛苦。

他披荊斬棘、歷經無數波折,終於沖到了闕勒霍多的身旁。可是,這已經到了極限,再無法靠近一步。一切努力,終究無法阻止這一個災難的發生,他倒在了距離成功最近的地方。只差一點,但這一點,卻是天塹般的區隔。

天樞莊嚴地轉動著,在大火中巋然不動,柱頂指向天空的北極方向,正所謂“天運無窮,三光叠耀,而極星不移”。可張小敬知道,在大火的燒灼之下,樞中內藏的猛火雷已經蘇醒,它隨時可能爆發,給長安城帶來無可挽回的重創。

這是多麽殘忍的事,讓一個失去希望的拯救者,眼睜睜看著這一切邁向無盡深淵。張小敬不是輕易放棄的性子,可到了這時候,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出,還有什麽辦法消弭這個災難。

這一次,他真的已是窮途末路。

二十四個燈屋相繼爆燃時,元載恰好率眾離開太上玄元燈樓的警戒範圍,朝外頭匆匆而去。

爆炸所釋放出來的沖擊波,就像是一把無形的鐮刀橫掃過草地。元載只覺得後背被巨力一推,咣當一聲被掀翻在地,摔了個眼冒金星。周圍的龍武軍和旅賁軍士兵也紛紛倒地,有離燈樓近的倒黴鬼發出慘叫,抱著腿在地上打滾。

元載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耳朵被爆炸聲震得嗡嗡直響。他連滾帶爬地又向前跑出幾十步,直到沖到一堵矮墻後頭,背靠墻壁,才覺得足夠安全。元載喘著粗氣,寬闊額頭上滲出涔涔冷汗。

他的心中一陣後怕,剛才若不是當機立斷,命令所有人立刻退出,現在可能就被炸死或燒死在燈樓裏了。

那些愚蠢的觀燈百姓不知厲害,還在遠處歡呼。元載再次仰起頭,看到整個燈樓都在火焰中變得耀眼起來,二十四團騰騰怒焰,把天空燎燒成一片赤紅。這絕對不是設計好的噱頭,再精巧的工匠,也不會把主體結構一把火燒掉。那火焰都已經蔓延到旋臂了,絕對是事故,而且是存心的事故!

這就是張小敬說的猛火雷吧?

一想到這個名字,元載的腦袋又疼了起來。他明明看見,張小敬把一枚猛火雷往轉機裏塞,這不明擺著是要幹壞事嗎?現在陰謀終於得逞,燈樓終於被炸,無論怎麽看,整件事都是張小敬幹的。可元載始終想不明白,張小敬的太多行為充滿矛盾,他最後從頂閣沖入燈樓時,還特意叮囑要元載他們去發出警告,又有哪個反派會這麽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