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寅初(第2/10頁)

在長安,坊墻當街開門只有兩種情況:要麽是嘉許大臣功績,敕許開門;要麽是有迫不得已的實際用途,比如突厥狼衛們藏身的昌明坊磚窯,因為進出貨物量太大,必須要另開一門。

那麽在這裏坊墻開了一扇倒碑門的,到底是什麽地方?李泌的眼神掃過去,注意到那門上方是一條拱形的鏤空花紋,紋路頗為繁復,有忍冬、菖蒲、青木、師草子等花草葉紋,皆是入藥之物。

李泌立刻想起來了,這裏是升平坊,裏面有一個藥圃,專為東宮培植各類草藥。藥圃需要大量肥、土以及草木,又是太子所用,當街開門很正常了。李泌記得,李亨曾經賞賜過自己一些草藥膏子,還不無得意地誇耀是自種自焙自調,原來就是從這裏拿的料。

可是太子大老遠跑來藥圃幹嗎?

李泌內心疑竇叢生,光顧得思考,忘記扯住韁繩。那坐騎看到前方有光,主人又沒攔阻,便自作主張朝那邊靠去。

附近行人很少,馬車四周的護衛聽到馬蹄聲,立刻發現了李泌的行藏。他們十分緊張,發出警告的呵聲,亮出武器。四望車的窗欞上擱著的那只手,仿佛一只受到驚嚇的兔子,一下子縮回去了。

李泌聽到呼喊,知道自己的行蹤已暴露,索性翻身下馬,大聲道:“我是靖安司丞李泌!”那些護衛跟李泌都很熟悉,一聽是他,紛紛放下手中武器。護衛們沒注意到,四望車微微地顫動了一下。

“我要見太子。”李泌一邊朝前走,一邊大聲喊道。護衛們面面相覷,有點不知所措。太子就在四望車內,外面的對話一定聽得很清楚,可是車裏始終保持著沉默,沒有任何命令下來。

“臣,靖安司丞李泌,求見太子!”李泌的聲音又大了幾分,腳下不停,距離四望車又近了幾分。他的情緒變得激動起來,必須要把這件事情弄明白,哪怕付出最慘重的代價。

四望車內還沒有反應,李泌的腳步突然停住了,皺著眉頭朝北方望去。馬車旁的馬匹,也都同時轉動了一下耳朵,噴出不安的鼻息。護衛們顧不得安撫坐騎,他們也齊齊把脖頸轉向北方。

無論是人還是馬,都感應到了,有微微的轟轟聲從遠處傳來,隨之而至的還有腳下不安的震顫。盡管在這個位置,北方的視野全被樂遊原擋住,可李泌知道,一定是太上玄元燈樓出事了。

太上玄元燈樓的二十四個燈屋,主要分成三塊:燈燭部、燈俑部以及機關部。機關部深藏在燈屋底層,外用木皮、綢緞遮擋,裏面是牽動燈俑的勾杆所在,百齒咬合,是毛順大師的不傳之秘。

當魚腸推動木台上的赤紅長柄後,層層傳力,刹那便傳到二十四間燈屋的機關部內。一個銅棘輪突然哢嗒一聲,與鄰近的麒麟臂錯扣一齒。這個小小的錯位,讓一枚燃燭滑到麒麟臂的正下方,熾熱的火苗,恰好撩到裸露在外的油撚子。

油撚子呼啦一下燃燒起來,它的長度只有數寸,火星很快便鉆入麒麟臂內部,一路朝著內囊燒去。

燈樓上的巨輪依然在隆隆地轉動著,光芒莊嚴,熠熠生輝,此時的長安城中沒有比它更為奪目的建築。圍觀者們如癡如醉,沉浸在這玄妙的氛圍中不能自拔。

數十個彈指之後,“武威”燈屋的下部爆出一點極其耀眼的火花。在驚雷聲中,火花先化為一團赤色花心,又迅速聚集成一簇花蕊。然後花蕊迅速向四周舒張,伸展成一片片躍動的流火花瓣。遠遠望去,就像是一朵牡丹怒放的速度放快了幾十倍,瞬間就把整個燈俑布景吞噬。

沒有一個觀眾意識到這是個意外,他們都認為這是演出的一部分,拼命喝彩,興奮得幾乎發了狂。

太上玄元燈樓沒有讓他們失望。沒過多久,其他燈屋的火色牡丹也次第綻放,一個接連一個,花團錦簇,絢爛至極,整個夜空為之一亮。那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接二連三,好似雷公用羯鼓敲起了快調。

這一連串強烈爆炸在周圍掀起了一場颶風。樂班的演奏戛然而止,勤政務本樓上響起一連串驚呼,許多站得離欄杆太近的官員、仆役被掀翻在地,現場一片狼狽。興慶宮廣場上的百姓也被震倒了不少,引起了小面積的混亂。不過這仍舊沒引起大眾的警惕,更多的人哈哈大笑,饒有興趣地期待著接下來的噱頭。

最初的爆發結束後,燈屋群變成了二十四具巨大的火炬,熊熊地燃燒起來,讓興慶宮前亮若白晝。幾十個燈俑置身於烈焰之中,面目彩漆迅速剝落,四肢焦枯,有火舌從身體縫隙中噴湧而出,可它們仍舊一板一眼地動作著,畫面妖冶而詭異。如果晁分在場,大概會喜歡這地獄般的景象吧。

在燈樓內部,魚腸得意地注視向張小敬,欣賞著那個幾乎跌落深淵的可憐蟲。他已經啟動了機關,儀式已經完成,距離闕勒霍多徹底復活只剩下幾十個彈指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