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子初(第5/12頁)

說起這個女子,那可真是長安坊間津津樂道的一個傳奇人物。她本名叫楊玉環,是壽王李瑁的妃子。檀棋與她相識,是在一次諸王春遊之行上。壽王妃不慎跌下馬崴傷了腳踝,檀棋擅於按摩,便幫她救治。兩個人很談得來,壽王妃並不看輕檀棋的婢女身份,很快便與之成為好朋友。

沒想到,沒過幾年,天子居然把楊玉環召入宮中,說要為竇太後祈福,讓她出家為道,號為太真……宮闈粉帳內的曲折之處,不足為外人道,但整個長安都知道怎麽回事,一時傳為奇談。

說起來,她已經數年沒見過太真,想不到今天在上元春宴上再度相逢。檀棋一看那一身婀娜道袍,就知道她雖然侍在君王之側,可還未得名分,所以仍是出世裝扮,不便公然出現在宴會上——壽王可是正坐在下面呢。

太真見到檀棋,大為驚喜。她在宮內日久,難得能看到昔日故交,執住檀棋的手:“可是好久沒見到妹妹了,近來可好?”檀棋好不容易鼓起的決心,一下子被打斷,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好。

太真只當她過於激動,把她往旁邊拽了拽,親切地拉起家常。檀棋心急如焚,口中隨口應著,眼神卻一直看向珠簾另外一側,那頂通天冠,正隨著《霓裳羽衣》的曼妙音律頻頻晃動。

太真看出檀棋心不在焉,頗有些好奇。她剛才掃了一下座次,太子在,李泌卻不在,莫非是李泌把自己的家養婢送給太子了?可她這一身臟兮兮的穿著,可不像出席宴會的樣子。

“妹妹怎麽這身打扮?是碰到什麽事了嗎?”

檀棋聽到這一句,眼神陡然一亮。

太真修道祈福,純粹是天子為了掩人耳目,其實恩寵無加。她可是聽說,宮中皆呼太真為娘子,早把她當成嬪妃一般。若能請她去跟天子說項,豈不比硬闖更有效果?

檀棋心念電轉,忽然抓住太真的袖子哭道:“姐姐,你得救我!”太真連忙攙扶起她,緩聲道:“何事心慌,不妨說給我聽聽。”她雖只是個隱居的女道,語氣裏卻隱隱透著雍容自信。

檀棋抓住她柔軟的纖手,羞赧道:“我與一人私訂終身,不料他遭奸人所嫉,栽贓陷害,如今竟被全城通緝。我奔走一夜,卻無一人肯幫忙。實在走投無路,只好冒死來找太子,可太子也……”說到後來,泫然若泣。

檀棋很了解太真,她是個天真爛漫的人,講長安毀滅什麽的,她不懂。她只喜歡聽各種傳奇故事,什麽鳳求凰、洛神賦、梁祝、紅拂夜奔,都是男女情愛之事。若要讓太真動心幫忙,只能編造一段自己和張小敬的情事。

果然,太真聽完以後眼淚汪汪,覺得這故事實在淒美:私訂終身,愛郎落難,舍命相救,每一個點都觸動她的心緒。她早年為壽王妃,如今又侍奉君上,一直身不由己,對這樣的故事總懷有些許憧憬。

太真抱了抱檀棋軟軟的身子,發現她連脖頸處都沾著一抹臟灰,可見這一夜真是沒閑著,心痛得不行。

“安心,我去跟聖人說一句。你那情郎叫什麽名字?”

“叫張小敬。”檀棋說完,連忙又搖搖頭,“千鈞之弩豈為鼷鼠發機。聖人舉動皆有風雷,哪能去管這種小事,反而看輕了姐姐。”太真覺得她到了這地步還在為自己考慮,頗為感動,寬慰道:“放心好了,我常為家人求些封賞,聖人無有不準的,求個敕赦很容易。”

檀棋小聲道:“乞求陛下赦免,會牽涉朝中太多,我不能連累到姐姐。姐姐若有心,只消讓陛下過問一句闕勒霍多,也便成了。”

“那是什麽?”太真完全沒聽懂。

檀棋苦笑道:“這是我愛郎所涉之事,被奸人遮蔽了聖聽。所以只要陛下略做關注,他便可以脫難了。”

太真想了想,這比討封賞更簡單,還不露痕跡,遂點頭應允。檀棋身子一矮,要跪下叩謝,卻被太真攙扶起來:“我在宮外除了幾個姐妹,只有你是故識,不必如此。”

看著檀棋瑩瑩淚光,太真心裏忽然有種非凡的成就感。一言而成就一段姻緣,也算替自己完成一個夙願。她又安慰了檀棋幾句,掀開珠簾去了天子身邊。

檀棋停在原地,心中忐忑不安。

此前檀棋已經盤算過,無論是為張小敬洗冤,還是要把靖安司還給東宮,都沒法拿到禦前來說。這些事對天子來說,都是小事。要驚動天子,必須是一枚鋒利的毒針,一刺即痛的那種。

這枚毒針,就是闕勒霍多,毀滅長安的闕勒霍多。

眼下太子欲忍,李相欲爭,兩邊都有意無意把闕勒霍多的威脅給忽略了。檀棋能做的,就是徹底掀翻整個案幾,把事情鬧大。只要天子一垂問,所有的事情都會擺到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