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子初(第3/12頁)

“這個和那些碎竹頭,有什麽聯系嗎?”

“我只能說,跟那些散碎竹片結合來看,它們都是做某種大器切削下來的遺料。”

“能看出是誰切削的嗎?”張小敬覺得這事有戲。

晁分看了他一眼:“長安工匠數萬,我又不是算命的,怎麽看出來?”張小敬一噎,知道自己這個要求確實過分了。他若真能一眼而知手筆,幹脆當神仙算了。

晁分緩緩開口道:“不過我倒能告訴你,這是幹嗎用的。”

他吩咐學徒取來兩截原竹,隨手拿起一柄造型怪異的長刀,哢嚓哢嚓運刀如風。張小敬和伊斯看去,落在地上的碎竹片,和帶來的碎竹形狀差不多。過不多時,晁分手裏,多了一個造型怪異的竹筒,兩頭皆切削成了鋸齒狀,可以與另外一個竹筒彼此嵌合,甚至還能轉動。

僅僅只是看了幾片竹片邊角料,晁分就能倒推出制造的東西,真是驚為天人。

“這能幹什麽用?”

“這是麒麟臂,可以銜梁接柱,驅輪挈架,功用無窮。據我所知,整個長安只有一個人的設計,需要這麽精密的部件。”晁分手撫竹筒,感慨道,“也是我唯一還未超越的人。”

“誰?”

“毛婆羅的兒子,毛順。”

毛婆羅乃是武周之時的一位高人,擅丹青,精雕琢,在朝中擔任尚方丞一職。梁王武三思為巴結武後,和四夷酋長一起上書,請鑄銅鐵天樞,立於端門之前。而這天樞,便是毛婆羅所鑄。

毛婆羅的兒子毛順,比乃父技藝更加精妙,在長安匠界地位極高。只看晁分的贊嘆,便知這人水準如何。

張小敬也聽過這名字,心中飛速思索起來。之前他一直困惑的是,蚍蜉打算拿失蹤的石脂做什麽用。現在聽晁分這麽一說,恐怕這個用處,與毛順的某個設計密不可分。只要抓住毛順,用意也便昭然若揭。他連忙問道:“大師覺得,這是用在毛順的什麽設計上?”

晁分道:“毛順得天眷顧,兼有資材,深得聖人贊賞。今年上元,他進獻了一座太上玄元大燈樓,用作拔燈之禮。這樓高逾一百五十尺,廣二十四間,外敷彩縵,內置燈俑,構造極復雜,一俟點燃,能輪轉不休,光耀數裏,是曠古未有之奇景。聖人十分贊賞,敕許他主持營造——如今只待舉燭了。”

言語之間,晁分十分羨慕,誰不想自己的心血化為實物呢?他沒注意到,張小敬面色已變了數變。

“麒麟臂,正是用在這個燈樓中的嗎?”張小敬顫聲道。

“不錯。那個太上玄元大燈樓上有二十四個燈房,每間皆有不同的燈俑布景。倘若要這些燈俑自行活動,非得用麒麟臂銜接不可。”

張小敬接過晁分手裏的麒麟臂,仔細端詳,發現內中是空心的。晁分解釋道:“太上玄元大燈樓太高,木石料皆太重,只有空心毛竹最適合搭建。”

“可是這樣一來,麒麟臂不是容易損壞嗎?”

“竹質很輕,可以隨時更換。況且燈樓只用三日,問題不大。”

張小敬腦中豁亮,他縱然不懂技術,也大致能猜出蚍蜉是什麽打算。他們先把竹筒切削成麒麟臂的模樣,再灌滿了石脂,就是一枚枚小號的猛火雷。屆時那些蚍蜉以工匠模樣混入燈樓,借口檢修,在眾目睽睽之下更換成“麒麟臂”。

這樣一來,整個太上玄元燈樓便成了一枚極其巨大的猛火雷,一旦起爆,方圓數裏只怕都會一片糜爛。

“燈樓建在何處?”

“興慶宮南,勤政務本樓前的廣場。”

今夜醜正,天子將在勤政務本樓行拔燈之禮,身邊文武百官都在樓中,還有萬國前來朝覲的使臣。而勤政務本樓,距離太上玄元燈樓,只有三十步之隔。

蚍蜉的野心,昭然若揭。他們竟是打算把大唐朝廷一網打盡,讓拔燈之禮變成一場國喪浩劫。

張小敬震驚之余,忽又轉念一想。猛火雷有一個特性,用時須先加熱,不可能預裝上燈樓。蚍蜉若想達到目的,必須在拔燈前一個時辰去現場更換麒麟臂。醜正拔燈,現在是子初,還有不到一個半時辰。

那些蚍蜉,恐怕現在正在燈樓裏安裝!

張小敬猛然跳起來,顧不得跟晁分再多說什麽,他甚至顧不上對伊斯解釋,發足朝門口奔去。這是最後的機會,再不趕過去,可就徹底來不及了。

可他即將奔到門口時,大門卻“砰”地被推開了。大批旅賁軍士兵高呼“伏低不殺”,擁入院中,登時把這裏圍了一個水泄不通。

元載遠遠站在士兵身後,滿臉得色地看著“蚍蜉”即將歸案。

今夜負責興慶宮外圍警戒的,是龍武軍。他們作為最得天子信任的禁軍,早早地已經把勤政務本樓前的廣場清查了一遍,在各處布置警衛,張開刺墻,力求萬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