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子初(第6/12頁)

檀棋不知道這樣攪亂局勢,能否救得了張小敬,但總不會比現在的局面更糟糕。不過她也知道,這一鬧,自己會同時得罪太子與李相,接下來的命運恐怕會十分淒慘。

可她現在顧不得考慮這些事,只是全神貫注盯著懸水珠簾的另外一側。只見太真的黃冠慢慢靠近通天冠,忽然歪了一下,似乎是把頭偏過去講話。過不多時,檀棋看到兩名小宦官匆匆跑進簾子,又跑出來去了席間。太子和李相一起離席,趨進禦案。遠遊冠和烏紗襆頭同時低下,似在行禮,可卻久久未擡起,只有通天冠不時晃動,大概是在訓話。

宮中鐘磬鼓樂依然演奏著,喧鬧依舊。檀棋聽不清禦案前的談話內容,只能靠在雲壁,就像一個押下了全部身家的賭徒,等著開盅的一刻。

終於,遠遊冠和烏紗襆頭同時擡起,其中一頂晃動的幅度略大,心神似受沖擊。檀棋不知吉兇如何,咽了咽口水,也不等太真走出來,悄然退回到太子席位後面。

李亨一臉鐵青地走回來,看到檀棋,眼神一下恍然:“是你跟太真那女人說的?”

“是。”檀棋挺直著身軀。

“你……”李亨指著她,指頭微微顫抖,氣得不知說什麽好了,“你這個吃裏爬外的賤婢!為了一個死囚犯,什麽都給賣了!”

適才父皇垂問闕勒霍多,兩人都沒法隱瞞。李相趁機發難,指責李泌所托非人,任用一個背叛的死囚犯以致靖安慘敗。李亨別無選擇,只得硬著頭皮與之辯解。李相說靖安司無能被襲,他就指責禦史台搶班奪權;李相說張小敬勾結蚍蜉,他就拿出張小敬在西市的英勇行為,反駁汙蔑。

兩人被一個小小婢女拖到一個全無準備的戰爭,爭吵起來也只是空對空。最後天子聽得不耐煩了,說“大敵未退,何故呶呶!”。他對張小敬如何毫無興趣,可闕勒霍多可是要毀滅整個長安的。李亨和李林甫只得一起叩頭謝罪,表示捐棄前嫌,力保長安平安。

檀棋雖不明內情,可聽到“為了一個死囚犯”這句,便知道靖安司暫時應該不會死咬張小敬了。她已經懶得去跟李亨解釋誤會,把身子往後頭墻壁一靠,疲憊地閉上眼睛。她聽到有腳步聲傳來,惡狠狠地抓住自己的胳膊,往外拖去。

接下來的事情,只能靠登徒子自己了……

士兵們擁入晁分的院子裏,最先反應過來的是伊斯。他二話不說,直接躍上工棚,把草篷一扯,紛紛揚揚的茅草便落了下來,遮住旅賁軍的視線。

“張都尉,快走!”

張小敬知道局勢已經不容任何拖延,眉頭一皺,轉身朝反方向跑去。可他很快看到,對面屋檐上,十幾名弓手已經站定了身子,正在捋弦。這時候再想越墻而走,立刻就會成為羽箭的活靶子。

他急忙擡頭喊伊斯下來,伊斯正忙著站在棚頂掀草篷,沒聽見。忽然黑夜中“唰唰”幾聲箭矢破空,伊斯身子一僵,一頭栽倒在地。

“伊斯?!”

張小敬大驚,疾步想要過去接應,可一隊旅賁軍士兵已經撲了過來,阻斷了兩者之間的路。隨後元載也在護衛的簇擁下,進了院子。他看了一眼躺倒在地的伊斯,得意揚揚地沖這邊喊道:“靖安司辦事!你們已經走投無路,還不束手就擒?”

為了增加效果,元載親自拿起一把刀,捅在了重傷的伊斯大腿上,讓他發出大聲的慘叫。

奇怪的是,這次張小敬居然沒動聲色。

元載對他的冷靜有點意外,可環顧四周,放下心來。這裏只有院門一個入口,眾多士兵持刀謹慎地朝這邊壓過來。外圍還有弓手和弩手,控制了所有的高點。這是一個天羅地網,這些蚍蜉無論如何也逃不掉。

不過他想起剛才自己險些被聞染挾持,又後退了幾步,把自己藏在大隊之中,真正萬無一失。

“上燈!”元載覺得這個美好的時刻,得更亮堂一點。

立刻有士兵把燈籠掛在廊柱上,整個小院變得更加明亮。元載忽然歪了歪頭,“嘖”了一聲。他終於看清楚,眼前這個男子,似乎是個獨眼,左眼只剩一個眼窩。

“張小敬?”元載又驚又喜,他本以為是蚍蜉的兩個奸細,沒想到是這麽一條大魚。看來今天的大功,注定是被他獨占了。

元載向前靠了一點,厲聲喝道:“張小敬!你罪孽深重,百死莫贖!今日本官到此,你還不自殺謝罪?”他見張小敬依然沒動靜,又喊道:“你的黨羽姚汝能、徐賓、聞染等,已被全數拿下,開刀問斬,只等你的人頭來壓陣!”

元載壓根不希望張小敬投降。無論是綁架王韞秀還是襲擊靖安司,這兩口大鍋都要背在一個死人身上,才最安全。所以他在激怒張小敬,只要對方反擊,就立刻直接當場格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