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酉正(第2/10頁)

“哦?你說的是那兩個被我關在告解室裏的熟手?”伊斯哈哈一笑,用兩只食指點了點自己的眼睛,“我伊斯雙眼曾受秋水所洗,你們能識破的,我自然更能看穿。”然後他不顧身後張小敬的叫嚷,轉身離開。

伊斯大步走在走廊裏,表情還是那麽平靜,可白袍一角高高飄起,暴露出主人內心的踴躍。

景僧寺崇尚苦修謙沖,一年到頭連吵嘴都沒幾回。伊斯自負熟讀中土經典,身懷絕學,卻一直沒機會展示,引以為憾。這次好不容易逮到一次機會,他絕不會輕易放過。

若是那個男人所言非虛,這將會是一個絕好的機會。伊斯恰好走到正殿,看到十字架高高在上,虔誠地合掌禱告道:“我主在上。這次建功有望,必得朝廷青睞,可以正我景教本名。”

他禱告完畢,直奔正殿旁的一片宅子而去。那裏有一片菜畦,裏頭種些瓜果青菜。景僧不分品級上下,都提倡親力親耕,所以宅子也修在菜畦旁邊。一水皆是平頂二層小石樓。

伊斯身為執事,對景寺人員變動知之甚詳。一個月前,這裏確實來了一位僧侶,名叫普遮,粟特雜胡,所持度牒來自康國景寺,身份是長老。普遮長老來到義寧坊景寺之後,行事頗為低調,平日不怎麽與人交往,只是外出的次數多了些。寺裏只當長老熱心弘法,也不去管他。

聽張小敬的描述,這普遮長老是唯一符合條件的人。

他年過六十,寺裏特意給他撥了一處二樓偏角的獨屋。伊斯叫了一個管宅子的景僧,一起拾級而上。他走到門口敲了敲門,喚了聲“普遮長老”,沒人回應。伊斯手一推,門是虛掩的,“吱呀”一聲居然開了。

這小廳裏的陳設,與其他教士並無二致。窗下擺有一尊鎏金十字架,兩側各擱著一口拱頂方巾箱,地上鋪著一層厚厚的駱駝毛氈毯。

伊斯一眼注意到,那氈毯正中翻倒著一把摩羯執壺,壺口流出赤紅色的葡萄酒來,將毯子浸濕了好大一片。他立刻警惕起來,先把袍角提起,掖在腰帶裏,然後腳步放緩,朝寢間走去。

伊斯一踏進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普遮長老瞪圓的雙眼,表情驚駭莫名。他頭擱在門檻上,仰面倒在地上,胸口還插著一把利刃,血肉模糊。長老的手臂還在微微顫抖,不知是一息尚存,還是死後怨念未了。

伊斯大吃一驚,這……這不是個極度危險的賊人嗎?怎麽反被人殺了?

身後那個景僧跟過來,看到這血腥一幕,“媽呀”一聲,癱坐在地上。伊斯眼珠一轉,沒有急著俯身去檢查,也沒忙著進屋,而是急速掃視了屋子一圈。

就這麽安靜了幾個彈指,他突然抄起手邊一個銅燭台,狠狠砸向屋角。

屋角那裏擺放著兩扇竹制小屏風,平日用來遮擋溺桶。它本身很輕薄,被沉重的銅燭台一砸,“嘩啦”一聲,應聲倒地,從後頭跳出一個蒙面的漢子來。

“這點毫末伎倆,還想逃過我伊斯的雙眼?”伊斯半是興奮、半是壯膽地喝道。

這裏的窗戶方向是正北,又是二樓,正好對著禦道的光彩燈影。伊斯剛才就注意到了,燈光照射進屋角,兩扇竹屏風的影子之間應有一道光隙,可有那麽一瞬間,兩扇影子卻連在了一起——這說明屏風後藏著人。

想必是這兇手殺人之後,還沒來得及離開,就聽見敲門,他只能暫時藏在屏風後頭,沒想到被伊斯直接給喝破了。

既然暴露,蒙面漢子也不廢話,抄刀向伊斯撲過來。伊斯略帶驚慌地後退,可已經來不及了。他腦子裏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剛才應該佯裝無事,退下報官。

可是後悔已經晚了,蒙面漢子的刀鋒迅猛逼近。伊斯不顧體面,整個人一下子趴在地上,勉強躲過這一刀。還沒等那漢子收刀再刺,他用手抄起床榻邊的一個暖腳鈞爐,劈頭蓋臉潑過去。

這暖腳鈞爐是個鐵撮子樣式,內盛炭火,用來夜裏取暖。伊斯拿起鈞爐,往外一送,鈞爐裏大概曾經燒過什麽東西,細碎的灰末被甩出來,鬥室之內登時煙霧彌漫。伊斯趁這個機會爬了幾步,脫離蒙面漢子的攻擊範圍,起身把鈞爐握在手裏。

他忽然聽到一聲慘叫,竟是那跟隨而來的管宅景僧發出來的。不用說,蒙面漢子一擊伊斯不中,直接把身後那景僧給殺了。

伊斯大怒。這些家夥闖入景寺,還連殺兩位僧人,這簡直是對執事最大的侮辱。他把鈞爐裏最後一點炭灰拼命往外撒去,然後跳到了床榻上。

長老級別的僧人,榻邊必然會掛著一根手杖。木料用的是苫國的無花果樹,那裏是景尊興起之地,持之以不忘根本。蒙面漢子兵器犀利,但伊斯對屋子裏的陳設更加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