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

劉樹捐獻眼角膜的委托手續是劉棟辦理的,一切都在悄然有序地進行著。

手術那天,劉樹在獄警的陪同下來到了醫院。他很想在手術前,親眼見一次田村,可醫院有規定,手術前捐者與受捐者是不能見面的。在醫院的走廊裏,劉樹只遠遠地看到了田村的背影。他在心裏呼喊著:弟弟——

手術很順利,也很成功。按照獄方的規定,劉樹在捐獻眼角膜後,就被轉到了獄方的相關醫院。離開軍區總醫院,路過田村病房的時候,他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他的左眼纏著厚厚的紗布,此時,他多希望能看一眼自己的弟弟啊。病房的門緊緊地閉著,走的時候,他的心是踏實的,過不了多久,弟弟就會重見光明。一想起這些,他心裏就洋溢著幸福的溫情,淚水終於打濕了眼睛。

田村又一次清晰地看到了世界,他看到了他摯愛的親人和心愛的連隊。

眼睛治好後,他就急於想見到給自己捐獻眼角膜的人。住院前他只知道,捐者是個在押的無期徒刑的犯人;楊佩佩和田遼沈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在這之前,劉棟要求院方嚴格保密捐者的相關信息。

田村在住院期間也曾打聽過捐者的情況,但只知道捐贈手續是劉棟代理的。當時田村就意識到,這件事一定和劉棟有關,他的眼睛是為救劉棟受傷的,劉棟這次是在回報他。

田村出院那天,劉棟沒有來。他回家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劉棟打電話。聽到劉棟熟悉的聲音,他的心裏立刻充滿了感動和溫暖。

他欣喜地說:劉棟,我又看見了。剛說完這句話,他的眼淚就流了下來。

劉棟似乎很平靜,最為激動的是王桂香。知道劉樹要為田村捐眼角膜時,她許久沒有說話,面對著墻壁無聲地暗自流淚。

劉棟小心地站在母親身旁,小聲地說:媽,您要是不同意,我再去勸我哥。

王桂香嗚咽著:棟啊,你哥的心思你還不知道嗎?他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你們兄弟身上,他這輩子沒為自己活呀……

母親的話還沒有說完,劉棟已是涕淚滂沱,他叫了聲:媽——

王桂香一邊哭,一邊說:棟呀,你記住,這輩子啥時候都別忘了你哥,沒有他,就沒有你的今天。

劉棟跪在母親面前,發誓說:媽,您放心,我這輩子也不會忘了哥。

王桂香似乎平靜了一些,她用手摸著劉棟的頭,柔聲說:你哥這輩子怕是得在監獄裏過了,媽心裏難受啊。

劉棟抱住了母親,心裏也是一陣刀剜般的絞痛。

田村手術後,母親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期盼。她關心著田村,也惦念著劉樹。

棟啊,田村的眼角膜換了後,真的啥都能看清了?不會有啥後遺症吧?

媽,相信醫生的。您就放心吧。

那劉樹以後就剩下一只眼睛了。說著,母親就用手捂住自己的一只眼睛,望望這兒,看看那兒。她在體會著劉樹剩下一只眼睛後的感覺。

接下來的日子裏,母親就掐指算計著田村出院的時間,還叮囑劉棟去看看田村。劉棟也想去醫院,好及時把田村的情況帶給母親。最後,他猶豫著又放棄了。劉樹捐獻眼角膜的手續是他辦的,如果他這時去醫院,田村肯定會纏著他打聽捐者的情況,這樣會影響田村的治療。於是,他忍著沒去醫院看望田村。

劉棟知道田村會找他,但沒想到會這麽快。接到田村的電話,他一時不知該怎麽說。他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沖著電話說:你能看見了?真的能看見了?

田村急切地說:劉棟,我什麽都看見了,我不會離開部隊了。

劉棟就打著哈哈道:好,好啊。

劉棟,你快告訴我,是誰給我捐的眼角膜?他是我的救命恩人,這輩子我都要報答人家。

劉棟那邊沉默了,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田村。

田村又說:你不說,我遲早也會知道的。過兩天我就去看你,到時候咱們好好聊聊。說完,就放下了電話。

王桂香得知田村要來的消息,竟一時手足無措。她一會兒打掃衛生,一會兒又去洗臉,仿佛田村馬上就要來似的。那幾日,她學會了照鏡子。她一邊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一邊沖劉棟和柳三環說:你們看看,媽老不老?

兩人就異口同聲道:媽,您一點都不老。

母親就喃喃著:媽生你們的時候,才三十多歲,這轉眼都三十年了。

星期天,田村出現在劉棟家。他來之前沒有打招呼,是突然來的。劉棟把田村領進屋時,王桂香正抱著劉笑笑,孩子咿咿呀呀地在奶奶的懷裏笑著。

田村的出現,讓母親僵直地愣在那裏。她上上下下地把他看了,目光就聚在了田村的臉上。她抖著聲音問:你就是田村?

田村笑著點點頭:大娘,我是田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