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棟和田村

劉棟做夢也沒有想到,朝思暮想的弟弟竟然就是田村。他從母親嘴裏得到這一消息時,恍若夢中,他反復地自語著:怎麽會是他?

從新兵連認識田村那一刻起,所有關於田村的往事迎面撲來。他想到了那次為田村獻血,全連一百多號人,偏偏只有他的血型適合田村。世界上真有這麽巧的事?他不敢相信這一切,然而事實又讓他無法回避。

知道田村是自己的雙胞胎弟弟後,他非常渴望見到田村,這種願望越來越強烈。他們雖然三天兩頭就會通個電話,但此時的思念卻如洶湧的洪水,刹那間就把劉棟淹沒了。他一刻也不想等了,他要立刻見到田村。他來到車站,直到火車開動了,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坐上了開往軍機關所在那個城市的列車。從十三師到軍機關只有半天的路程。他坐在火車上,從來沒有覺得火車竟然這麽慢,他腦子裏很亂,甚至都沒有想好見到田村要說什麽,但他只想見到田村,越快越好。

當他敲開田村的家門,開門的竟是蘇小小,她怔怔地望著他。他知道蘇小小和田村結婚了,那一刻,他為田村高興,也為蘇小小高興。他雖然沒有參加他們的婚禮,但他真心地為他們祝福。

此時,他立在門口,心裏慌亂得不知說什麽好。他語無倫次地說:田村在嗎?

田村在屋裏應著:劉棟吧,你怎麽來了?

他看見了田村,這就是他的雙胞胎弟弟,瞬間,他的眼淚差點流出來。他忙走過去,扶住了田村。他抖著聲音說:田村,你還好嗎?

田村笑一笑道:我現在的樣子,你不都看到了嘛。

劉棟注視著田村的眼睛。這雙眼睛就是田村舍生忘死救他才受傷的,而他又是自己的弟弟和戰友。劉棟終於忍不住了,眼淚流了出來。

劉棟長時間的沉默,讓田村感受到氣氛有些不對勁兒,他故意輕描淡寫地說:劉棟,你這是怎麽了?放心吧,我的眼睛就算治不好,離開部隊後,我也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你看,我現在不是一個人了,還有小小呢,她現在就是我的眼睛。

劉棟忙掩飾地沖旁邊的蘇小小說:小小,真得謝謝你了。

蘇小小開玩笑地說:多虧他受傷了,要不我還沒有機會跟他在一起呢。

田村就咧嘴笑笑,很滿足的那一種。

劉棟看著眼前的田村,這就是他朝思暮想的親弟弟,兩人近在咫尺,卻不能相認。他只能默默地注視著自己的弟弟。

那天分手時,田村執意要把他送到門口。他一步三回頭地走了,眼淚卻又一次模糊了雙眼。

回到家裏,已經是深夜了,母親仍然沒睡。聽見他的動靜,母親站起來,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又沒有開口。他理解母親的心情,默默地坐在母親身邊。

母親低聲又急切地問:見到你弟弟了?

他點點頭。母親不說話,她在沉默,她有許多話想問,可一時不知從哪說起。半晌,母親幽幽地說:你弟弟到底長得啥樣,跟你像嗎?

劉棟知道自己無法清楚地描述出弟弟的相貌,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母親,就選擇了沉默。

母親使勁兒揉了揉眼睛,神往地說:要是能看一眼你弟弟現在的樣子,媽就是明天死了,也知足了。

聽了母親的話,劉棟的心裏也很難過。弟弟找到了,近在咫尺卻不能相見。

以後,田村的話題就成了母親生活的重心。劉棟在家,她就向劉棟問田村;劉棟不在,她就去問柳三環。

母親的問題事無巨細,從田遼沈問到楊佩佩,然後又問到石蘭和蘇小小,凡是和田村有關的人和事,她都問了個遍。知道田村兩次負傷,石蘭犧牲後,母親就受不了了,她一邊哭一邊說:真是苦命的孩子,小時候的苦沒吃到,長大了卻遭了罪。孩子,媽對不住你,你受了那麽多苦,媽都沒能去看上一眼……

劉棟回來後,母親問到的第一句話就是:今天跟你弟弟通電話了嗎?他都說了些啥?

劉棟只能說:媽,您放心吧,他一切都好。

他只能這麽安慰母親,他不可能天天和田村通電話,他必須克制著自己,讓自己像以前一樣與田村來往。有好幾次他拿起電話,又放下了,他不知道該和田村說什麽。

那天,劉棟回到家裏,發現母親似乎又多了心事,總是對著窗子流淚。他見母親這樣,知道她又在想田村了,就安慰說:媽,等田村的眼睛治好了,我把他領咱家來,讓您好好看看。

母親不說話,聳動著肩頭,哭得更厲害了。他坐在母親身邊,一時不知如何勸慰。半晌,母親擡起頭說:你弟弟找到了,可你哥還在監獄,他是無期呀,這輩子怕是走不出監獄了。

哥哥劉樹為了這個家,該做的都做了。先是為了他當兵,然後又是為了姐姐劉草的幸福,他欠哥哥的太多了。想到這兒,他在母親面前垂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