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2頁)

山嶺間擁有了一個嬰兒,使得寂寞的生活多了些生氣,嬰兒的啼哭聲,讓山野多了份內容。

三甫自從有了眼前這個白白胖胖的兒子,久已懸浮的心一下子便落下了。他聽著孩子的哭,望著孩子的笑,心裏便很充實,他再望眼前的山,眼前的樹,這一切又變得親近了許多。白天沒事的時候,他就抱著兒子走出小木屋,站在陽光下,兒子在他懷裏咿呀著,他嗅著兒子身上散發出的嬰兒那股溫馨的氣香,讓他幸福又滿足,他微醉似的目光,穿過樹林的空隙,望著頭頂懸浮著白雲的藍天,恍惚間,他覺得自己似在做一場夢,一場溫馨又甜美的夢。

格楞有時也走過來,抱一抱外孫,和三甫交流幾句。三甫已經會說一些簡單的鄂倫春語言了,格楞以前曾無數次地問過三甫他們從哪裏來,三甫每次總是說,從很遠的地方。三甫每次這麽說時,目光就望著很遠很遠的天空。在格楞的印象裏,很遠的地方就是山外,那無垠的大平原上有成群的人,有成群的羊……三甫後來又告訴格楞自己是日本人,家在海的那一邊。格楞不知道日本該是怎樣一個地方,在他的眼裏,世界只有兩個,那就是大山和平原。賓嘉也時常想著日本的模樣,她想到的卻是大平原的集鎮。她去過那樣的集鎮,是自己小的時候,她在大平原的集鎮上看過許多人和好玩的東西。山外的一切讓她看了既新鮮又陌生,她喜歡山外面的一切,又害怕外面的一切。她和三甫結婚時,那時她就想,也許有一天三甫會走掉的,回到山外面的大平原上去。那時她就想,三甫要她走,她會義無反顧地跟著走。後來,她從三甫的眼神裏看到了一種令她欣慰的東西,那就是三甫已經喜歡上了這裏的一切,包括自己和兒子。有時,她又覺得三甫也像一個沒長大的孩子,母性的博大和愛,一點點在她的心裏滋生著。

川雄一時一刻也沒有忘記廣島,他想起廣島的時候,更多的是想念和子,他無數次重溫著那間紗廠後面紗頭堆裏和和子約會的場面。和子顫抖的身子偎在他懷裏的那份感覺,還有和子涼涼甜甜的嘴唇……這一切都令他終身難忘。

最後一次,他們是在逃出紗廠的一天夜裏,兩個人依偎在山洞裏,聽著山洞丁丁東東的滴水聲,他和和子緊緊擁抱在一聲,有月光透過洞口灑進來,大地升騰起一片模糊的霧氣。他們透過洞口,望著眼前的世界,一時竟陶醉了……最後和子狠狠地在他的胸前咬了一口,他的胸前永遠地印上了和子的齒印,那齒印永遠地刻在了他的胸前。每天晚上他思念和子時,他都要一遍遍撫摩那至今仍清晰可辨的齒印,就像一次次在撫摩和子俊秀的臉龐。他想起和子,心裏就有酸甜苦辣的東西在翻騰,他不知道和子現在怎麽樣了,是不是也在思念著他。

川雄來到中國,每到一個村莊,看到被士兵一個個瘋狗一樣地追逐的女人,那一聲聲痛苦的呼喊,覺得那一聲聲都是和子在喊叫。

在山嶺夜深人靜的夜晚,川雄一遍遍哼唱那首流傳在廣島的民歌:

廣島是個好地方

有魚有羊又有糧

漂亮的姑娘櫻花裏走

海裏走來的是太陽

……

他唱著歌的時候,覺得和子就站在他眼前,一點點地向自己走來。川雄的心就碎了。他在心裏發誓般地說:“我一定要回廣島。”

和格楞一家出山那一次,他就抱定著再也不回來了,就那麽走下去,一直走到大海邊,然後回廣島。可那一晚上發生在他們眼前的戰爭,使他回廣島的想法又一次絕望了。他知道戰爭還沒有結束,他不知道這場戰爭將什麽時候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