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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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雪不知什麽時候悄悄地化了,雪還沒有完全融盡的時候,滿山的柞樹和松柏已泛出了新綠。山風一吹,只幾天時間,山上的殘雪只剩下星星點點積存在山凹中。山野上的草地似一夜之間便都綠了起來,遠山近嶺到處都是一片新綠。

賓嘉的肚子也日漸豐隆了。三甫望著賓嘉一天大似一天的肚子,心便似一只鼓滿風的帆。賓嘉的身子再也沒有以前靈便了。賓嘉每次做燒烤的時候,三甫總是過來幫忙,時間長了,三甫也學會了燒烤。三甫忙碌的時候,賓嘉會拿來一些針線活,靜靜地陪伴著三甫,一針一線地為尚未出世的嬰兒縫制衣服。山裏沒有更多的布料做衣服,賓嘉是用獸皮的邊角為孩子縫制小衣服,鄂倫春人一代代就是這麽生活下來的,一生下來便穿著帶有山野氣味的獸皮衣服,孩子一天天長大,便適應了山裏的一切。

這時三甫會入神寧靜地看著賓嘉,想著即將出生的嬰兒,一股溫馨在他的胸膛裏湧動著。不知什麽時候,三甫把目光移到了窗外,窗外的天空藍瑩瑩的一片。三甫望到藍天的時候,他莫名其妙地想到了日本家鄉,日本的家鄉也同樣有著這一方藍瑩瑩的天空。他想到家鄉,想到了幹娘和草草,淚水不知不覺便流出了眼眶,模糊了眼前那方天空。

格楞在每個春天來臨的時候,心情總是顯得無比歡愉,這裏山風和大自然的氣息一下子讓他年輕了幾歲。他望著女兒一天天豐隆起來的腰身,想象著又一個鄂倫春人即將悄悄在山野裏崛起……

格楞在每年春天到來的時候,總要下山一次,用一冬狩到的獵物,換回山裏一年的必需品。格楞在這春天到來的季節裏準備下山了。

川雄得知這一切以後,一夜也沒睡好。他在山裏待了整整一個冬天,外面的一切變得遙遠而又陌生。三甫也不知道外面該是怎樣一番模樣子。他迫切地想到外面看一看,也許這個世界會和以前一樣,變得太平了。川雄記掛著和子,他希冀著和平之後的生活。那時,他便會平安地回日本了,去尋找他的和子。

幾個人終於在一天清晨出發了,他們挑著肩上的擔子,走在暖洋洋的春日裏,心裏湧動著一種嶄新的情感。

山凹裏,只剩下了賓嘉和嫂子,兩個女人望著遠去的男人們,心裏隨著男人肩上的擔子顫悠著。三甫回了一次頭,他看見了賓嘉那雙戀戀不舍的目光,頓覺肩上的擔子很重,心裏也多了些復雜的東西。那一刻起,他便知道,以後不管自己走到哪裏,都會有一顆心和自己相伴著了。

幾個人風餐露宿,一連走了三天,眼前的山嶺終於小了下來。在第四天傍晚的時候,眼前終於出現了一個村莊,那村莊到處都是被燒過的痕跡,此時已沒有了炊煙和狗叫,靜悄悄的,似死去一般。他們大著膽子趕到小村村頭的空地上,只有幾個女人和孩子。女人和孩子呆呆地望著他們,神情木然,一點也沒有驚喜和熱鬧。格楞以前來這裏的時候,身邊圍滿了換取獵物的人們,那是怎樣一番景象呀。格楞不知道眼前這一切是怎麽了,他用手勢向這些女人和孩子打問著,孩子和女人木然地望著他。格楞長嘆口氣,告別小村,帶著幾個人投宿在村後的一座山神廟裏。每年格楞都要在這裏歇腳,那時的山神廟香火很旺,山神廟裏擺滿了供品,此時的山神廟蒙滿了灰塵,可以看出好久都沒人光顧了。他們情緒低落地坐在山神廟裏,誰也沒有心思說話。三甫和川雄一看到這裏的一切,便知道這裏曾經發生過的一切,兩人木然地對望一眼,很快又各自避開了對方的視線,一直到後半夜,格楞和格木睡去了,三甫和川雄仍睡不著。兩人突然聽到山下有了些許動靜,兩人有些緊張,他們爬起身,順著山神廟門望去,他們看見一隊黑影悄悄地走進小村,他們不知道那隊黑影是幹什麽的。兩人大氣不出靜靜地望著。沒多一會兒,又有幾隊黑影很快包圍了小村。突然,沉寂中響起了槍聲,火光中他們看見揮舞著膏藥旗的日本士兵圍困住小村的身影,裏面的人往外沖殺著,外面的人向村裏射擊著,一時間槍聲大作。

格楞和格木被眼前的情景嚇呆了,格楞驚呼一聲“胡子”,便招呼幾個人肩起擔子,向山後撤去。川雄和三甫沒想到一出山就碰到了戰爭,眼見著日本人和中國人拼殺在一起,他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肩起擔子,機械地隨著格楞和格木向山裏跑去。幾個人在回去的路上,都沒有說話,他們各自想著心事。意外的事件,打擾了幾個人平靜的心情。

賓嘉在一個夏天的夜晚生了,是個男孩,格楞一家低落的情緒被眼前的喜悅沖淡了。三甫第一次聽到孩子的啼聲,心都要碎了。他大喊一聲便在山野裏奔跑起來,一直跑得他精疲力竭,他仰身躺在山嶺上,望著遠方寧靜的天空。三甫不知道川雄躲在屋裏正暗自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