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3/4頁)

他聽見秀帶著哭聲說:“媽——”

從那以後,楊王氏每天晚飯後,不是把秀叫到堂屋去,便是她到秀這裏來,秀沒有機會和魯大見面了。那些日子,魯大心裏非常難過。

一天中午,魯大正在馬棚裏給馬們添草拌料,秀神不知鬼不覺地來了。她小聲地說:“晚上,你就在馬棚裏等我。”

從那以後,兩人便頻繁地在馬棚裏約會。冬天的馬棚並沒有太大的異味,有的是馬們均勻的咀嚼聲。馬棚門兒掛了盞燈,秀每次來,魯大總要把馬燈熄了。然後兩人急切地躲在馬棚的角落裏相親相愛。

這些舉動,仍是被楊雨田發現了,楊王氏曾對他說過魯大和秀的事,剛開始他沒往心裏去,認為他們都是孩子,只不過在一起說笑玩鬧而已。

那一次,晚飯過後,他看見馬棚的燈滅了,這時他就看見了兩個可憐的人兒躲在墻腳的情景。他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當場他就扇了魯大兩個耳光,又照準魯大的屁股踹了一腳,秀要不是抱住他的腿,他還要扇魯大的耳光。他無論如何容忍不了自家的長工對秀動手動腳。他還沒有把繼承家業的希望寄托在秀身上,讓她上學讀書,不過是為了讓秀的身價增加些,日後找個好人家。楊雨田自己不缺錢花,這麽大的家業足夠他享用的了,他要攀一個有權的人家把秀嫁過去。他做夢也不會想到,不爭氣的女兒會和自家的長工相好。

當晚,楊雨田就命楊麽公帶人把魯大趕出楊家大院。

愛情使魯大昏了頭,他覺得生活中不能沒有秀,他深愛著秀。他哀求楊雨田,讓他把女兒嫁給他。他在楊家大院外閑逛幾天後,終於有一天他又走回楊家大院,來到了堂屋見到楊雨田,便“撲通”一聲跪下了。楊雨田一邊吸大煙,一邊和管家楊麽公核對金礦上的賬目,魯大跪在他面前,他看也沒看一眼,以為魯大無處藏身,讓他收留他。過於半晌之後,他瞅了眼跪在地上的魯大,吸了口大煙,放下煙槍說:“你後悔了吧?”

魯大就聲色俱厲地說:“東家,求你了。”

楊雨田就說:“看在你爹的情分上,我再收留你一次,只要以後你別再找我女兒。”

魯大就哭了,嗚嗚的,他把頭“咚咚”地磕地上說:“東家,求你了,把秀嫁給我吧,我有力氣養活她。”

“啥,你說啥?”楊雨田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楊麽公也瞪大了眼睛。

轉瞬楊雨田就笑了,他下了炕,大步地走了兩圈兒,這時柳金娜正端著一盆紅紅的炭火走進來,楊雨田的笑變成了冷笑,瞅了眼跪在地上的魯大說:“你敢用頭頂火盆嗎,你要敢頂火盆,我就把秀嫁給你。”

愛情的力量讓魯大勇氣倍增,他從柳金娜手裏接過火盆,義無反顧地放在頭頂,炭火盆用生鐵鑄成,每次鐵盆放在屋裏,底下都墊了塊青石,火盆裏的炭火熄了,青石仍然是滾熱的,有時楊雨田就用布把青石包了,躺在炕上枕著青石,一夜都是溫的。魯大把炭火盆放在頭頂,柳金娜驚得叫了一聲,很快魯大的頭發就焦了,一股難聞的氣味撲面而來,在整個房間裏彌漫。魯大覺得先是頭發燃著了,接著就是他的頭皮發出“吱吱”的響聲,炙心的炙烤,疼得他渾身戰栗不止,肉皮的油液順著鬢角流下來。他咬牙堅持著,他瞅著楊雨田,楊雨田先是冷笑,最後是驚愕,看著眼前的場面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他被魯大的毅力震驚了。他沒有料到魯大真的會這麽做。轉瞬,殘忍又戰勝了同情,他穩定住情緒,一口接一口地吸煙,驚愕又換成了冰冷,他要看一看魯大到底能堅持多久。

魯大聽著頭皮“吱吱”的響聲,他想著的是秀,覺得秀正用一雙期待的目光看著自己。他向秀走去——接下來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魯大昏死在那裏。

魯大醒來時,已發現自己被扔到荒郊野外,頭皮的炙痛再一次告訴他楊雨田那老東西並沒有實現他的諾言。楊雨田用成人戲耍小孩子的手段戲耍了他。魯大的頭皮從此寸毛不生,從此也就有了一個魯禿子的綽號。魯大那些日子像條狼一樣,圍著楊家大院嗅來轉去,他思念著秀,那種思念百爪撓心似的讓他難忍難挨。

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他攀墻跳進了楊家大院,摸到了秀的門前,他敲開房門時,秀一下撲在他的懷裏。兩個人兒滾成一團,壓抑著哭訴他們的海誓山盟。在魯大離開楊家大院這些日子,秀無時無刻不在記掛著魯大,她曾用絕食抗拒父親的無情。她坐在屋裏,日日夜夜都在讀著有關愛情的唐詩宋詞,她從古人那裏再一次重溫了愛情的淒婉、憂傷。

那一夜晚,兩人赤身裸體地擁在滾熱的火炕上,相互用自己的身體慰藉他們的憂傷。結果,情急之中,他們什麽也沒有做成,只剩下了親近和撫摩。黎明之前,他們做出了決定,商定天亮後私奔,他們將用這種古老而嶄新的方式,向傳統挑戰。商定完之後,魯大趁著黎明前的黑暗,翻過墻頭,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