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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禿子還是第一次這麽真切地打量楊老彎的家。一溜上房,一溜下房,再有就是下人們住的偏房。楊老彎的家明顯不如大金溝的楊雨田家那樣氣派。魯禿子心裏仍隱隱地感受到一種壓迫。這種壓迫自從和秀好上,他便有了。

他以前曾帶著弟兄們騷擾過楊老彎的家,可他從沒如此真切地進來過,以前都是花斑狗、老包等人前來下帖子,楊老彎似乎知道魯禿子和他哥楊雨田之間的恩怨,每次下帖子,無非是向他要一些錢財、雞鴨之類的東西,只要楊老彎家有,總是慷慨地拿出來,孝敬這群胡子。時間長了,魯禿子倒不好意思一次次騷擾楊老彎了。彼此之間,似乎有了一種默契。這種默契卻是一種表面的,當他走進楊老彎家中,那種無形的壓迫,便從四面八方向他襲來,讓他透不過氣來。

朱長青綁架了楊老彎的兒子楊禮。他知道,朱長青並非等閑之輩,朱長青是胡子出身,後來被東北軍招安了,手下有幾百人馬。魯禿子知道,朱長青一定是向士兵發不出餉了,要不然,他不會綁架楊禮;他知道,自己手下雖幾十號人,可個個都是亡命之徒,想從朱長青手裏奪回楊禮不是件太難的事,可也並不那麽輕松。他之所以這麽輕易地答應了楊老彎的請求,不是沖著楊老彎,而是沖著楊老彎的哥哥楊雨田。他要讓楊雨田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楊老彎在他眼前鼻涕眼淚求他那一刻,他心裏曾升出一縷快感,他甚至認為在他面前鼻涕眼淚求他的不是楊老彎而是楊雨田。可當他冷靜下來,看到眼前求他的並非是楊雨田時,那縷快感轉瞬卻化成了一種悲涼。

此時,他站在小金溝楊家院落裏,心裏翻湧著一股莫名的滋味。他眯著眼沖面前的花斑狗和老包說:“告訴弟兄們,住下了。”花斑狗和老包就張張狂狂地沖楊老彎喊:

“頭兒說住下了,還不快殺雞,整來吃。”

楊老彎慌忙向前院跑去。

一鋪大炕燒得火熱,三張桌子並排擺在炕上,幾十個兄弟團團把桌子圍了。碗裏倒滿了“高粱燒”,盆裏裝滿了熱氣騰騰的小雞燉蘑菇。魯禿子舉起了碗,說了聲:“整酒。”眾人便吆五喝六地舉起碗,碗們有聲有色地撞在一起,眾人便一起仰起脖子,把酒倒進嘴裏,“咕咕嚕嚕”響過之後,便開始“吧唧吧唧”大嚼肥嫩的雞塊。

楊老彎垂手立在炕下,看著這些胡子大碗地整酒,大塊地吃肉,心裏狼咬狗啃般地難受,卻把苦澀的笑掛在臉上,清了清喉嚨一遍遍地說:“各位大侄子你們使勁整,吃飽喝足。”

老包就說:“有女人沒有,不整女人我們沒法幹活。”

楊老彎連聲“嘿嘿”著,擡了眼去看魯禿子的臉色。魯禿子把一碗酒幹了,渾身便燥熱起來,他紅著眼睛望了眼眾人,最後目光瞅定楊老彎,此時,他心裏又泛湧上那層快感。一片雞肉夾在牙縫裏讓他很不舒服,他嘖嘖牙花子沖楊老彎說:“兄弟們幹這活可是腦袋別在了褲腰帶上,不是鬧著玩的,弟兄們不整女人,他們沒勁去做活,可別怪我魯大不仗義。”

楊老彎連忙說:“有女人,有女人,我這就去安排。”說完轉身往外就走。

花斑狗沖楊老彎的背影喊:“整兩個胖乎的,瘦的不禁我們折騰。”

“哎——哎——”楊老彎答道。

楊老彎來到外面,吩咐手下人去大金溝窯子裏接妓女,他把幾塊銀子塞到夥計手裏時,心裏一陣酸楚,他暗罵了幾聲不爭氣的兒子楊禮。轉過身的時候,有兩滴清淚流出眼角,他用衣襟擦了,忙又進屋照顧眾人。

魯禿子在墻角撒了一泡熱氣沖天的長尿,他系上褲帶的時候,看見了菊。菊紅襖綠褲地站在上房門口的雪地上分外紮眼。菊沒有看見他。菊在望著遠方的群山白雪。此時菊的神情楚楚動人,十分招人憐愛。魯禿子看到菊的一瞬間,心裏“格登”一下,他很快地想到了秀,秀也是這樣的楚楚動人。想到這裏,他心裏喟然長嘆了一聲,“高粱燒”酒讓他有些頭重腳輕,可他還是認真地看了眼菊。他頭重腳輕地往回走時,差點和慌慌出門的楊老彎撞了個滿懷。楊老彎手端兩個空盆準備到後院去盛雞,楊老彎閃身躲在一邊點頭哈腰地說:“快麻溜進屋喝去吧,我去盛雞,熱乎的。”魯禿子用手指了一下菊站立的方向問:“她是誰?”

楊老彎眨巴著眼睛向菊站立的方向望了一眼,立馬變了臉色,驚驚詫詫地說:“是,是,小女。”

魯禿子又望了眼菊,心裏動了一下。

楊老彎趁機躲閃著向後院走去,魯禿子聽見了楊老彎呵斥菊的聲音:“還不快麻溜進屋,你站這兒等著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