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燃燒的沖繩 一(第3/22頁)

突然,天空中傳來壹陣陣奇怪的“嘶、嘶”嘯叫聲,從壹個個看不見的物體裏飛竄出無數的火箭,拖著令人眼花繚亂的金紅色尾焰,從半空中向四面八方射去。立刻,從日本橋區內的室町、兜町、茅場町,神田區的美土代町、榮町、本石町居民區,沖騰起幾百處火苗。在越來越大、越來越明亮的火焰之間,還夾雜著青藍色的炸彈閃光。

井越先生憤怒地罵:“畜生,這回竟敢使用燒夷彈啦!”

不知怎的,美奈子回憶起美國B-29飛機頭壹次飛臨東京上空的時候,日本電臺廣播說:“爾等膽敢在東京投下壹顆炸彈,六小時內就讓塞班島化為灰燼。”

街上到處是準備鉆防空洞的人。憲兵和警察拼命呵斥,甚至用棍棒來驅趕人群。

“嘶……嘶……嘶……”

燃燒彈的怪叫仿佛貓瓜在撕裂美奈子的心,壹團火焰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燒起來。有幾個女人的和服被點著了,化成壹團抖動的火球,她們淒慘的叫聲,讓人心都碎了。

壹位認識美奈子的好心鄰居,從黑暗中拉住了她的手:“街坊,那邊危險!這邊是防空洞。”

漆黑的防空洞裏擠滿了人。老人、小孩、婦女,什麽人都有。防空洞裏比上下班時間的公共汽車裏還擠,美奈子和井越被擠得壹步也挪不動。酸臭味、屎尿味熏得人頭暈。然而,聽到炸彈的爆音,感到地面的震撼,人們卻有了壹種安全感。隨即又擔心炸彈會直接命中草草挖就的防空洞。

美奈子忽然想起壹件事,她驚叫出聲來:

“啊,我的口糧忘拿了。要是房子被炸毀,壹個月就沒吃的啦。”

“命保住就夠了,達時候還想什麽吃的。”有人說,美奈子沈默下來,是啊,在這個地方說這種話,真多余。

“它放在哪裏了?”壹個聲音問。是井越。

美奈子脫口而出:“就在屋角的漆箱裏,我還上了鎖,鑰匙還帶著呢。唉,算了。”

“把鑰匙給我。”井越聲音很堅決。

美奈子順從地掏出來。她感到不妙:“妳要幹什麽?啊,井越先生,千萬別去,由它去好了。也許壹切都會好的。”

井越先生拉了拉她的手,沒說什麽就從人堆裏擠出去。等美奈子明白過來,他已經在黑暗潮濕的防空洞裏消失了。

空襲警報解除的長音響起來,人們長出了壹口氣。防空洞裏的人陸續走掉了。美奈子也走到街上。黎明時分,東京下起了冷雨。消防隊和民防救火組織、街道互助組的人都在奮力滅火。聽路上的人講,這次B-29來了二十架,都是在雲層上投彈的。

美奈子想著井越,急急趕回青柳。還好,她的房子躲過了這次空襲,依然完好。走進屋內,發現漆皮箱已經被打開,作為壹個月口糧的大米已經不見了。

可是,井越先生也找不到了。

會不會他提了米就……美奈子不願把井越往壞處想。她連門也沒關就沖上街去找他。

薄薄的晨曦中,在壹座剛被撲滅火災煙氣很濃的破建築旁邊,有幾個人圍在壹起。人圈中有壹具燒焦的屍體,面目已經看不清了。喪葬隊員張羅著把他擡上板車,並且不斷問著有誰認識他。

美奈子的心緊縮了。她擠進人圈,壹股焦屍的臭味把她熏得又退回來。當喪葬隊員翻弄著屍體的時候,壹塊四周燒糊的綢片從他手中掉了下來。美奈子拾起綢片,上面印的是黃紅相間的菊花。這正是她用來包米的綢袋子。

她對喪葬人員說:“他叫井越清四郎。是本市的壹位商人。”

美奈子向井越先生的屍體跪下去,合掌為他祈祝冥福。井越真如他自己所說,“度過了最後的壹夜。”美奈子但願自己能給他最後的壹點兒溫情。

她決心離開已經成為戰爭旋渦的東京,到京都去。

東京到京都的國鐵線路,還算運行正常。B-29雖然已經空襲了十二次東京,投下的炸彈大部分都集中在工業區,鐵路壹點兒也未遭破壞。火車車廂裏擠滿了人。大部分是疏散到鄉下去的中小學生和老人。哭的鬧的、唉聲嘆氣的,攪得美奈子心中很煩。客車和平板貨車混編在壹起。平板車上胡亂堆放著機器,看來是從東京往地方疏散的工廠設備。孩子們面帶菜色,老人又瘦又幹癟。混亂和絕望的氣氛,和東京街頭壹模壹樣。

京都卻出人意料地平靜。

原來B-29尚未光顧這個舊日本的古都。

京都是那樣地清秀、瀟灑、古雅,雲霧輕籠,琉璃煙波,象壹個罩在薄紗中的睡美人。美奈子壹到京都,仿佛到了壹個沒有戰爭的凝凍起來的古代世界。對她來講,那些戰爭啦、空襲啦、屍體啦、燒焦的房子和兇暴的客人啦,全都消失了。雖在冬季,京都的那些松林和柏林、楝樹和桔樹仍蒼翠欲滴。紀念恒武天皇的平安神宮、感人的清水寺和懸崖上的“後舞臺”、植物園、長滿櫻花林的仁和寺……壹切都那麽古色古香,連婦女的衣裙都那麽典雅,帶著令人懷舊的古風。有時候,美奈子站在壹株浮屠塔樣的雪杉面前,簡直都邁不開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