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東線潮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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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1月27日清晨,距柏林東南僅一百空英裏(1)遠的薩崗,斯特拉格·盧夫特第三戰俘營(空軍戰俘營)裏,上萬名盟軍囚徒中彌漫著一股克制的興奮。盡管寒氣徹骨,鵝毛大雪連綿不停,戰俘們仍擠在營房外,議論著剛剛得知的最新消息:俄國人已攻至距薩崗東邊不足二十英裏之處,並且仍在繼續進軍。

兩周之前,紅軍發動了一次重大進攻,這消息第一次通過焦慮不安的看守們傳進了戰俘營。戰俘們群情高漲,然而,不久,幾名暴徒——即看守們——暗示說,柏林已傳來命令,要使戰俘營成為一座要塞,一座固守到底的孤堡。幾天之後,另一謠言不脛而走,德國人將以戰俘為人質,一旦俄國人試圖占據此地,便立即槍決他們。更恐怖的傳聞緊隨其後:德國人打算把淋浴室改建成毒氣室,直接滅絕戰俘。

戰俘們的士氣迅速低落,令人甚為擔憂,於是,薩崗戰俘營中的盟軍高級軍官,美軍準將阿瑟·瓦納曼,不得不對戰俘營的五個營區發布命令,要求立即停止一切謠傳,加速做好可能向西部急行軍的準備。

一名戰俘在日記中寫道:“我們的營房看上去就像婦女慈善縫紉小組在舉辦集會。”男人們盤腿坐在床鋪上,有的從大衣下擺裁下手套的形狀,有的在設計風雪帽和護面罩,還有的在用褲子改制行軍背包。幾個雄心勃勃的人甚至在用零散的廢木料和床板打造雪橇。

但是,什麽都阻止不了謠言的蔓延。1月26日,瓦納曼在戰俘營最大的一間禮堂裏召開了會議。他闊步邁上講台,宣布自己剛剛通過秘密無線電偷聽到了BBC的新聞,得知俄國人距此僅余二十二英裏。戰俘們歡呼不已,他舉手示意安靜,然後繼續說道,他們很可能將全體行軍橫跨德國。“我們能夠得以幸存的最佳機會在於,團結一致,萬眾一心,準備好面對可能到來的一切。上帝是我們唯一的希望,我們必須對他抱有信心。”

1月27日上午,薩崗的戰俘們已經整裝待發。撤退時需要的裝備大包小包地堆放在各營房的門前;其他一些用品則擺放在床鋪上,隨時可以迅速打包。雪越積越高,大家懷著一種奇異的平靜感警惕地等待著。很多人一直在透過高高的鐵絲網向外眺望。在他們的視野裏,只有那一排排整齊劃一的松樹,樹枝上壓滿了厚厚的雪。而松樹前邊,則是一片茫茫未知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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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特勒曾經占據了幾乎全部歐洲和北非的領土。他的軍隊深入俄國境內,比神聖羅馬帝國當年所控制的疆域更為廣袤。如今,在將近五年半的戰爭之後,他的遼闊帝國已被壓縮至德國的邊界之內了。美國、英國、加拿大、法國四國聯軍,已沿著從荷蘭至瑞士的德國西部邊界做好部署,準備發起最後的進攻。而從溫暖的亞得裏亞海,蜿蜒至冰封的波羅的海,這條曲折的東部戰線,也有數個蟻穴正處於崩潰的邊緣。蘇聯紅軍解放了南斯拉夫的一半,匈牙利的大部分,以及捷克斯洛伐克東部的三分之一,至此,這一軍事史上最偉大的進攻已經持續了十五天。

1月12日,近三百萬俄國軍隊——相當於“諾曼底登陸日”軍隊人數的十二倍還多——在大規模的火炮,以及似乎川流不息的“斯大林”式坦克和T-34坦克的支援下,對從波羅的海到波蘭中部長達四百英裏的戰線上的七十五萬裝備落後的德軍發動了突襲。在最北部,伊萬·丹尼洛維奇·切爾尼亞霍夫斯基元帥(2)的白俄羅斯第三方面軍(在蘇聯相當於一個集團軍群),向波羅的海附近的東普魯士古城柯尼斯堡迅速推進。在他左側,年輕精悍的康斯坦丁·羅科索夫斯基元帥,率領著白俄羅斯第二方面軍向但澤(3)進軍,正在接近坦能堡。那裏正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德國取得最輝煌勝利的戰場。羅科索夫斯基的左側,是紅軍將領中聲名最盛的G.K.朱可夫元帥。他麾下的白俄羅斯第一方面軍在三日內便攻下了華沙,此刻正在包圍波茲南。他的終極目標是柏林。最後,這一偉大進攻的最南翼,是伊萬·科涅夫元帥統領的烏克蘭第一方面軍。此刻逼近薩崗戰俘營的,正是他的一支先鋒部隊。

格奧爾格·漢斯·萊因哈特大將(相當於美國的四星上將)的北方集團軍群是切爾尼亞霍夫斯基與羅科索夫斯基共同的主要目標。兩周之內,他的部隊便已陷入困境。其中一支,即第四集團軍,已經開始全線撤退。該軍的司令,弗雷德裏希·霍斯巴赫將軍,不顧希特勒的嚴令禁止,自作主張,開始向西運動。羅科索夫斯基已深入該軍腹部約二百英裏。霍斯巴赫明白,如果不且戰且退,他的部隊將會全軍覆滅。更重要的是,他覺得,為那些趕著馬車或徒步西去避難的五十萬東普魯士人民開辟一條逃生走廊,是自己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