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建議不被接受

寧都會議,使毛澤東離開了軍隊。從客觀上看,對他來說,未必就是壞事。實際上,他的威信並沒有降低,甚至還提升了。

他離開前線,專心致力於政府工作,這使他這個蘇維埃共和國主席的聲望遍布蘇區,而且影響到莫斯科和共產國際,引起斯大林的重視。一時的喪失,使他避開危局,並為後來的成功鋪平了道路。這永遠是一個哲學的思考題。

在當時的局外人看來,一個方面軍的總政治委員是沒法與一個共和國主席的地位相比的,盡管這個國家只有幾個縣的屬地(相當於現在的地區專員吧)。但它畢竟是一個“國家”!

在紅軍部隊裏,士兵們只管打仗,他們知道連長、營長、團長、師長、軍團長,卻很少過問再往上是誰在指揮:是毛澤東?是朱德?是李德?還是周恩來?他們才不管哪!就是蔣介石也搞不清誰在指揮這支西征大軍。他不了解共產黨內的鬥爭和權力的更替,所以在此時來往的電文中,還是用他的習慣稱謂“朱毛赤匪”。

當紅軍指戰員們知道打了許多敗仗,而毛主席不在前線時,對毛澤東的期望和信賴便急劇地增長起來。毛澤東幸運地並非自願地躲過了第五次反圍剿這一關,這是人生道路上的“塞翁失馬”。如果由他指揮,也存在著兩種可能性:勝利與失敗。那麽,這段歷史就得重寫。誰臨危受命,歷史責任就落在誰身上。

毛澤東像一切偉人一樣,有著極端的自信,又懷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歷史使命感。他生來是推動歷史、改變時勢的人!失敗了,不妨重來!三灣改編前的秋收起義是個大失敗,寧都會議也是個失敗,他雖痛苦卻不絕望。直到幾十年後的文化大革命中,他還準備在他親手點燃的動亂之火不可收拾時,以七十歲高齡,重上井岡山,從頭做起。時時表現出勝不驕、敗不餒,正是歷來偉人、強者的必備素質。毛澤東的目光總是盯著前面,既不為一時的私情所迷亂,也不因突現的艱難險阻所動搖,他懂得要善於等待,也懂得必要的退卻,更懂得不失時機。他自信面前沒有不可逾越的鴻溝!

警衛員吳吉清告訴他,休養連就在附近,是不是去看一看懷孕已經八個月的賀子珍?“不去了,過了湘江總會見到的!”他的聲調裏透出極不協調的沉郁和憂傷,馬燈照耀下的眸子裏湧聚著難以描繪的苦情。一個懷孕八個月的婦女,能走完未來的、不可知的行程嗎?他像往常那樣,刻意掩飾著內心,用淒楚的目光凝然西望,久久不動。思維的奔馬正向四面八方任意飛馳。

在第五次反圍剿期間,在西征之前,毛澤東向“最高三人團”提出了向湖南中部進軍,以調動江西敵人到湖南而消滅之的建議。具體計劃是將紅軍主力全部集中於興國方向突圍,攻萬安、渡贛江,經遂川以北的黃坳,走井岡山南麓,越過羅霄山中段——萬洋山,迅速進入湖南境內。再攻靈縣、茶陵、攸縣,在衡山附近跨過粵漢路,到有農民運動基礎的白果一帶休整和補充兵源。爾後,再取永豐,攻藍田或寶慶。在這一地區消滅圍剿之敵後,返回江西南部、福建西部。這個建議,有人認為是打破第五次圍剿的唯一正確的建議,只是被左傾領導者無理拒絕了。

因為歷史已經做了出來,證明西進湘江去與二、六軍團會合使紅軍損失慘重,但在那時來看,這兩種方案哪一種更好呢?如果進軍湘中失敗,甚至失敗得比渡湘江更慘,會不會再反轉來說:“與二、六軍團會合才是唯一正確的方案”呢?可惜,歷史不能對兩種方案都作出證明,只能事後作冷靜的、科學的分析。

紅軍開始集結,到達會昌地區,考慮到蔣介石已在湘粵邊境組織了封鎖線,毛澤東又一次提出:“紅軍主力應取高排,渡濂江,直下南康、崇義、麟潭,越過湘贛邊界諸廣山,進入湖南,再攻資興、耒陽,跨過粵漢路到有工人運動基礎的水口山休整和補充兵員。”

這個建議又被拒絕了!

如果按照毛澤東同志的兩次建議去做,出現的結果又將如何?是比西進湘西好些呢,還是更糟些?在當時的條件下應該怎麽看?後來應該怎麽看?不管進軍湘西與二、六軍團會合也好,還是進軍湘中也好,在蔣介石南昌行營的軍事地圖上都預先標示過,也都預先做了準備。這算不了什麽高明,即使是一個平庸的參謀部,也都會把幾種可能、幾個方向都網在思考範圍之內,問題是看他的最終判斷是否準確、事先預防是否有效。

當時的最高決策機關——“最高三人團”還有中革委主席朱德,這些人,並不都是不分是非、專門拒絕正確建議的愚蠢人!他們也有利弊權衡,他們的思考,應該說也是周密的!如果不以後來的對錯、尊卑、沉浮定褒貶,站在歷史的角度來分析每個人的作用,那就會更公正些。比那些簡單化、簡約化地一概斥之為左傾分子,提供給人們的教訓和哲理就會深刻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