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戰爭沉醉

林彪又把望遠鏡伸向敵人縱深,只有從縱深才能看到敵人有沒有後續力量。火線是一目了然的,他把目光投向敵後那隱藏著奧秘的地方!那裏,敵人在有條不紊地向兩翼運動,“這是個有經驗的指揮官。”他心裏誇贊著對手,“不可輕敵。”

突然,大地在他腳下顫動了一下,一顆炮彈在離他二十米的地方炸開,彈片帶著猝發的狂歡嚶然一聲尖嘯在他耳畔扇起一股熱風飛了過去。他的身後一名警衛人員被彈片擊倒,一名參謀被氣浪拋到十米以外的山坡上。他向前踉蹌了兩步,被煙霧所籠罩。但他仍然舉著望遠鏡察看著向側翼暗自運動著的敵人!

他並不關心是否還有炮彈飛來,也不關心誰死誰傷,那是救護隊的事情。戰場上,他絕不婆婆媽媽。仁慈,是戰爭中的泥潭,誰陷進去,都要遭滅頂之災。他關心的是戰場,戰鬥勝利才是大局。

林彪從炮火的閃光裏,判斷出隱在山後的炮兵陣地,他觀察了好久。

拿破侖曾把大炮稱作戰爭之神,林彪也抱有同樣的看法,他下達撤退命令之後,吩咐作戰部門派人到前沿部隊去組成炸炮小組,趁夜間去把敵人的蔔福式野炮炸掉。

“沒有炸藥包怎麽辦?”參謀問。

“那就用集束手榴彈!”

這個平時慢聲細語,在戰場冷靜決絕的軍團長,即使吩咐這樣一條計策,也是用命令的方式。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上,林彪的軍事辭典裏,只有隨機應變、百倍的勝利信心、準確的判斷和斬釘截鐵的決策,不存在“民主”二字。他認為三個高明的廚師同時在一口鍋裏炒一個菜,還不如一個平庸的家庭主婦炒得好吃!他是紅軍將領,那是從政治角度而言,在陣地上,他推崇拿破侖。他不會做詩,卻相信戰場上的靈感。他果斷堅決,在於他自信只有他手中掌握著軍事智慧的鑰匙,用它,可以打開通向勝利的大門。在戰場上,即使是身體有病,他的精神也是處在最佳的競技狀態。

湘軍猶如一個紅了眼的賭徒,不顧血本,用孤注一擲的瘋狂決心,傾盡全力摧毀一軍團的抵抗。劉建緒絕不相信還有砸不爛的鐵核桃!

雙方暴烈的戰鬥本性,都被瘋狂的進攻和頑強的抵抗刺激起來了。這裏既不是豹子對著餓狼,更不是猛虎對著綿羊,而是紅色戰神對著白色戰神,紅色雄獅對著白色雄獅。

林彪看到了北伐路上汀泗橋的那場惡戰。

戰場上,每個戰士都成了自己心目中的英雄。酷烈的戰鬥把尚未參戰部隊的全部熱情激蕩起來,怨毒恨火和參戰的欲望,在每一根脈管裏急劇膨脹起來,每一組肌腱都鼓蕩得簌簌發抖。他們急切地投入戰場。這是戰場以外的人不能理解、不可思議、不可理喻的一種感情。因為他們無法體驗到燈蛾撲向火苗時的高度的興奮。任何勇士都需要那種奮戰的氛圍,正像使血液沸騰的銅鼓軍號和卷起心靈風暴的交響樂章。這是一種使“死”人也能站起來戰鬥的氛圍。

林彪體驗過這種激情,他把這種精神狀態叫作:戰爭沉醉!

敵人不斷地改換戰術,用兩翼猛攻、中央突破的方法,全力突擊紅一師的米花山防線,進而威脅美女梳頭嶺等核心陣地。

從早晨五時到下午三時,十個小時的不間斷的拼殺,空前激烈、殘酷。鑒於敵人有可能利用夜間,從兩翼迂回,為了避免被敵包剿,林彪下令一師退往西南方向的水頭和夏壁田一線繼續抵抗。

幾個連隊打紅了眼,拒不後撤。人類瘋狂暴烈的拼殺本性一旦被刺激起來,拼殺本身就變成了目的。最後不得不用軍團首長的命令與說服,使他們揮淚與灑滿戰友鮮血的陣地告別!那是千瘡百孔的血染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