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絕望中鋌而走險

40分鐘後,C連與北越軍接上了火。擔任尖兵的墨菲排在竹林裏遭到了伏擊。北越軍把兩顆10磅重的DH-10定向地雷布置在一棵樹上,一直等到海軍陸戰隊的人走近時才拉動拉環跑了開去,同時以自動武器掩護他們的撤退。對他們來說,幹這種事是輕車熟路。

海軍陸戰隊有一人死亡,另有一人失去了一條腿。墨菲不得不留下一個班來照料他們,這使他的有生力量減少了14個人。

山上的B連得知了這一切。梅勒斯跑到連部去打聽C連報告的情況。他們還在距離B連位置6公裏遠、海拔低4000英尺的山腰地段,中間還隔著北越軍隊。

費奇看著梅勒斯。他們都知道如果沒有C連的彈藥,他們只能交火大約一分鐘。然後就只能用刀搏鬥。那時一切都結束了。費奇把頭在膝蓋之間埋了片刻,然後擡起頭來。“我們可能熬不到那個時候了。”他說。

“我知道。”梅勒斯回答。

他們無法表達自己此時的感覺。這種感覺因意識到人生即將終了而來,又與對生之渴望、友情和對人生的遺憾相關。

“你去過洛杉磯嗎?”費奇忽然問。

“當然。”

“如果我們能從這裏出去,將來你一定要去洛杉磯看我,好嗎?我請你喝啤酒。”

梅勒斯說好。

“上帝啊,”費奇低聲說,“啤酒。”

費奇把全連撤進了由散兵坑構成的較小的防禦圈內,因為已沒有足夠的海軍陸戰隊員防守外圍防線。梅勒斯試圖靠舔槍管上的露珠來緩解喉嚨和舌頭的疼痛,但卻不起作用。

“真難想象竟然會在雨季裏渴死。”在走上山去看肯德爾和其他傷員的情況時,梅勒斯對自己說了這句俏皮話。他從堆得越來越多的屍體前走了過去。

吉諾亞已經死了。梅勒斯跪在肯德爾旁邊,後者就像一個剛跑過步的人那樣喘著氣,眼裏一片虛無,正集中力量跟上呼吸的無情步伐。他的樣子十分痛苦。謝勒決定不給他用嗎啡,惟恐嗎啡的鎮靜作用會使他呼吸減緩,導致死亡。肯德爾朝吉諾亞躺過的浸了鮮血和泡沫的泥地點了點頭。

“你的情況比吉諾亞好得多。”梅勒斯說。

“是我的錯。”肯德爾喘息道。

“事情已經過去了。這不是——”梅勒斯說。他猶豫了一下,心裏掙紮著不知道自己是該幫助對方,還是沉湎於自憐自嘆之中。然後他把心一橫,抱著樂觀的希望開了口。“真該死,我有可能開槍打中了波利尼。”

肯德爾盯著他看了幾秒鐘,呼吸困難地說:“難以——實在——難以——回去交代。”說完他再次陷入了沉默,只剩下急促的喘息聲。但他的臉上現出了輕微的笑容。

梅勒斯微笑著回答道:“連長說他們已經讓兩架直升機在範德格裏夫特基地待命,還有一架在夏爾巴基地等著。”

肯德爾點點頭。梅勒斯在自己有可能精神崩潰之前爬到了外面的陽光裏。他急忙向連部趕去。當他到達那裏時,費奇和謝勒正擠在一起端詳著什麽,跟無線電通信兵離得老遠。梅勒斯湊了過去。費奇撅起嘴唇示意梅勒斯坐下。

“你告訴他,謝勒。”

臉孔已經變瘦的高級魷魚轉向梅勒斯。“是水的問題,長官。有的小夥子已經嚴重脫水。他們的血壓開始降低,人變得有氣無力。我們正在失去有生力量。”

“那麽?”梅勒斯攤開雙手伸了伸手臂,把胳膊肘靠在肋骨上,“他媽的我們又能怎麽樣?”

費奇插話道:“我們可以把給傷員的靜脈輸液取下來,轉給那些有生力量用,以保持他們的戰鬥力。”

梅勒斯沉默了,他意識到這對傷員來說意味著什麽。他吞咽了一下口水。“由誰來決定誰不輸液?”

“由我。”費奇冷冷地說。               

謝勒看看梅勒斯,然後低頭看著費奇的手,那雙手正在發抖。

“媽的,吉姆。你沒有決定的權力。”

“是的,我太年輕,缺乏經驗。”費奇近乎失控地笑了起來。他把手夾在腋窩底下,像是要掩飾住兩手的顫抖。“你是個數字狂人,梅勒斯。如果我們眼冒金星,頭痛欲裂無法思考,一站起來射擊就有要昏厥過去的感覺,我們怎麽他媽的保衛這些傷員?在這種情況下又有多少傷員能夠活下去?”

梅勒斯搖了搖頭。“吉姆,這不是個數字問題。你要如何做出決定?”

“我會從情況最差的開始。”

“像是肯德爾?”

“像是肯德爾。”

“耶穌基督,吉姆。”梅勒斯說。他差一點就掉下淚來,但他已經哭不出聲。他感到自己的下巴正在顫抖,生怕別人注意到。“他媽的耶穌基督。”然後,他心裏湧起一個自覺慚愧的念頭,希望費奇永遠不會死,這樣他就永遠不會接過費奇的擔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