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3/11頁)

單一海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那只紅燈,內心慌慌地就像有只螞蟻在心尖上爬行,又癢又疼又難受。他控制不住地沿著走廊來回行走,走廊裏立即回蕩著鞋跟輕輕踩擊路面的脆響。

……一個護士從門內閃出,手裏是一盆器械。單一海立即攔住她:“手術怎麽樣,沒事吧!”

那護士閃開他,望定單一海手中裊裊的輕煙:“把煙掐了,誰讓你抽煙了,這兒不讓抽煙不知道嗎?”看單一海訕著臉,把煙撚滅。她才緩移腳步,邊走邊說:“那個手術還沒開始呢!”

單一海盯著那護士遠去的背影,擡腕看表,才半個小時,自己也太心急了些。他放緩心情,決定去樓下走走。這時,他猛地看到一個士兵向樓上走來。他似乎很焦急,額上全是汗滴,頭低著,邊走邊擦汗。他一下認出是馮冉。

馮冉猛然看到他,略覺吃驚似地歡叫:“頭,我找得你好苦,沒想到你在這兒!”

“別大聲叫,這兒不是連隊,哎,你來這幹什麽?”

“找你。”馮冉的表情瞬間轉暗,眼中蘊滿深深的潮濕。

“頭,我們找個地兒談好嗎?”

“發生了什麽事?”

“這兒不適於談話,我怕你控制不住自己。哦,女真醫生的傷怎麽樣了?”

“正在手術。”單一海奇怪地隨他下樓,心內罩上某種不祥。

倆人來到黃河邊,黃河嘩嘩地湧濺著。馮冉從挎包中摸出一個絹包,遞給他。他疑惑地打開,竟是一只胡茄狀的樂器。他仔細辨認,這居然是子老用過的那只“嘶啵”。他吃驚了:“子老讓你把這給我幹什麽?”

“這是他遺下的,讓轉交給你。在你臨出院的前三天,子老病逝了。”

“他病故了……子老死了……這怎麽可能?”單一海愕然地低吼,雙目死瞪著馮冉,“你胡說!”

馮冉痛苦地:“是真的,他死在我把那些圖送去之後。”

“他怎麽死了?他還沒找到那些古羅馬人呢!”

“不用找了。”馮冉低暗地呻吟,“他再也不用了。”

“為什麽?”

“那座城在沙暴中毀於一場地震,那次地震十分奇怪,只在方圓十公裏內有感。那城現在什麽也沒有了,只是一堆粉土……”

“那座城果真毀滅了?”他再次愕然,想起女真囈語般的話。他喃喃地,“它真的消失了……她真的看見了,為什麽是她而不是我呢?”

“你說什麽?”

“我說……”他略一轉話題,“他看到那些圖了嗎?我是說,他說什麽沒有?”

“他一語不發,臉上似乎早已料到般地平靜,那種平靜讓人感覺害怕。他看完後,用火把它們燒了。”

“燒了……”

“他生病的緣由也讓人生疑,他在那座城毀倒時,一直站在那兒,只有他自始至終目睹了那座城的倒毀。那城倒下後,他隨即昏倒,其後一直昏迷,偶爾醒轉來,說不上幾句話就又昏迷了過去。醫生對此束手無策,查不出任何症狀,竟像是無疾而終。”

單一海長久地沉默,這一切太突然了。他的眼前,清晰地晃動著子老的臉。他奇怪自己竟沒有什麽過分的激動,激動被他按在了自己的內心,而不像激動了,從在戈壁上經歷那場巨大的生死變故後,他的內心竟對死亡有了新的認識。哦,他顫抖著想明白了,子老為什麽會死去。那座城的倒毀,其實正是老人依靠的某種巨大支撐物的塌毀。老人的全身都被病菌吞沒,生命處於一根頭發的維系中,他活著,只是因為他的心還沒死,他還在期盼著某種東西。那座城的塌毀,只是一種暗示,而當那些圖呈到他眼前時,只是為他的生命送去了最後的一點安慰。單一海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他忽然意識到,老人肯定也在那場沙暴中,看到了女真所看到的。所以,他敢把那張圖燒掉,同時他也就為自己的生命畫上了一個句號。

“他留下什麽遺言沒有?”

“臨終前留下一封給你的信。另外,讓我找到你,他希望由你來主持他的葬禮!”

“信呢?”

“在他的手裏,我取不下來,他抓得可真緊。”馮冉喃喃地說,“他甚至已為自己選好了墓地!”

“那片玫瑰林?”單一海脫口而出。

“是的,他早就預料到了似的,那兒被他用粉灰圈出一大塊地,與那兒的三座老墳遙相呼應。”

單一海略微看看表:“他什麽時候下葬?”

“明天中午,團長讓我趕來征求你的意見。他講,回留由你定。”馮冉征詢地看他,“你能回去嗎?

“當然……”他瞥一眼手術室的方向,“當然……我真想見他最後一面。”

“那女真醫生怎麽辦?”

“不管那麽多了,至少我還可以解釋。而子老,我即使解釋他也沒有機會聽了。”單一海喟然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