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4/15頁)

“我最恨什麽?就是那種動不動就把別人的一點點事常常宣揚的人,倒像是我真的做錯了什麽似的!”王小根故意嚴肅。

馮冉被他逗笑了:“別爭了,這坑我估摸著有戲,剛才我去周圍看了下地形,咱們站的這塊外圍距那座殘跡500米左右,正好是兩軍相互交戰之地,‘往往攻城者與守城者的戰鬥,就在這裏,我料定周圍肯定有大片殘跡。”

“預料可不是現實,我只信我的鎬可以碰到什麽。”王小根仿佛認真起來小鍬揮動得卻更加小心了。

“你的鎬肯定可以觸到歷史!”馮冉被這句話驚動,擡眼看見子老手夾一卷圖紙,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他們身後。他也許已經傾聽他們的談話多時了。

馮冉有些意外地站起來,向子老點頭致意:“子老!”

子老點點頭,用手掬起一捧砂土放在鼻間嗅嗅,半天,才輕輕地把土扔到了地上,拍凈雙手,整個過程從容而又自然:“這些土太幹了。幹得讓人都沒辦法相信。”他沉聲道,“這把土裏有種銹和腐爛的氣息。小夥子,我有種預感,也許這土裏埋著某種不同尋常的東西!”

王小根有些愕然:“你聞出來了?”

子老微笑著點點頭。

王小根下意識地捧起一把土,用鼻孔猛力吸,卻吸進去一股塵土,嗆得哇呀一聲全吐了,惹得周圍的士兵們哈哈亂笑,連子老都被逗笑了。

馮冉卻收去笑意,垂首請示老人:“這種挖掘太奇怪了,我們一直沿著畫定的坑線去挖,卻沒有挖出任何東西,這些坑真的有東西嗎?”

“理論上該有,你知道嗎,剛才你說這兒是兩軍對壘之地,你的推測很對。這一線正好該有他們的足跡,哪怕是一些屍骨。”

“可萬一要什麽也挖不出來呢?”

“只能說明這座城自從築起之後,從未經受任何戰爭洗禮,但不可能一座兵城未經過戰爭,我直覺這一線肯定會有大量遺物。”

馮冉低聲地說:“這兒西連戈壁,右接山巒,他們怎麽會被湮沒地下?”

“是戈壁。”子老雙眼深邃地望向身後的戈壁。“2000年間,這兒的砂土整整將古城淹沒了有5米到4米,我們站的這兒,據地表層資料,原是一片坡地,最低處達6米,而且,幾乎每隔百年,便有一次大地震,且沙暴常年不斷。”

“可這座古跡為什麽從未被摧毀呢?”

“也許是歷史留給我們的證據吧!記住,任何東西都會被大地以各種形式存留下來的,只要它在大地上存在過。”

“呵,子老,你講得太精彩了。我有時都有種錯覺,你的這些東西該是一個軍人身上的。”

“謝謝。”

“我聽說過一句話:穿上軍裝的不一定是軍人,倒是那些不穿軍裝的人更像軍人。”

“此話精彩,不過聽上去耳熟,誰說的?”

馮冉有些口吃了,他好不容易想起一句話,卻還是別人的:“是我們連長單一海的。”

“我聽第二回了。被兩個真正的軍人認同我有種被欣賞的舒服,何況還是年輕人的欣賞。”子老哈哈大笑。他的笑聲感染著周圍的空氣,士兵們幹活的同時都豎起耳朵捕捉著老人的聲音,“其實,我更喜歡欣賞你們,那是一種真正舒服的享受哪!”

子老微微停頓,點燃一支雪茄:“我觀察你有好幾天了,從第一天開始,你帶著兵們,站在那塊未知的地表上,舉行什麽破土儀式,向未知的陌生的士兵們認真地致禮,這種行為本身就讓我感動。到底是軍人哪!”

馮冉略顯羞怯:“子老過獎了,我只是有種慶幸。我當時被各種預測中的奇跡給感動著,我那樣做,只是一種形式上的敬意。”

“後來呢?”

“後來就有些平靜甚至麻木了。我現在後悔了,當初辦這種儀式,只該有一次,太多了,就成了一種形式。

“不,當這種東西不再感動人的時候,你應該堅持做下去,把它變成一種習慣吧!習慣有時也是一種最好的表達,在驚奇和神秘永遠消失了的時候。”

“我現在不信年齡了,年齡只讓人生理上衰老,可只有心理上保持年輕,人才會永遠保持青春,尤其是您。”

子老頷首笑笑:“我喜歡一些與我年齡無關的東西,比如我崇拜青春,所以衰老就成了一種表情。這些天,我天天都站在你們的中間,感覺心理上卻老了。我有時是強做銳利,哪能跟你們這種自然的流露相比呢!我只配與老人相比,站在他們中間,我一下子就會被人看見,倒不是看見我太老,而是我氣質上的年輕。當然,站在你們中間我被人發現,卻是一種蒼老的氣質。”子老喟然長嘆,仿佛道出某種心事般,竟增添了些許蒼茫。

馮冉有些內疚地望望老人,與老人談論年紀真是一種失策,甚至冒險。沒有人不怕自己年老的。越是老人越怕老,年輕人不怕,因為他們不知道老,只知道一味地用欲望占領各種欲望,甚至年老。聽聽,身邊多少人因為懊喪自己年紀輕,而無力實現各種抱負。而一旦走上位置,卻發現自己已經無力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