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3/15頁)

“你只是因為這樣一個原因才來當兵?”

“是的,我是為了自己甚至這麽一個稱不上理由的借口當兵的,這就是我喜歡這裏的理由了。”

“可你今年已經提出復員了,你似乎討厭南方?”

“但那兒卻是我的家,其實在這兒呆上三年就夠了,我不想讓對這兒厭倦了才離開,我願意留一些遺憾供自己來回憶。”

“這種感情真是奇怪,我倒是喜歡一些綠柔的世界,我去過一次湖北,那兒整天都濕漉漉的,竹子和小巷中的雨傘,幾乎成了我常常面對這些大山時的一種替代品。我一旦厭倦了這些山,這些戈壁,就不由地想起南方。”

“你在這兒呆的時間太長,已經體會不出那種原始的美了。”馮冉認真地看定單一海,“即使最偉大的東西你見多了,也會覺出平常。可我奇怪,你是如此地討厭這兒,卻又不想走!”

單一海未置可否地把煙頭撣出窗外,沉聲說:“還有比這更好的地方可去嗎?我有意到南方呆過一段時間,只呆了一個月,就受不了了。我並不習慣那些鳥語似的方言,滿是青苔的屋檐和雨霧。”

“你似乎天生屬於西部?”

“為什麽?”單一海被這個問題吸引。

“只是一種感覺,後來在這兒呆久了,我才明白,只有西部,也只有西北才是惟一適合軍人生存的地方了。只有在這裏,才會讓人感覺到一點那些遙遠的戰爭氣息,喚回內心中已漸漸銷蝕的戰爭氣質。

“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怪念頭?”

“從你帶我看到那個古城堡時,這種感覺就出現了。那天你帶我們站在那個古跡的點將台上閱兵時,知道我什麽感受嗎?我的胸中被一種說不清的悲壯鼓湧著,幾乎聽到了血液要沖破血管的聲音。我當時真想大哭一場,後來卻是聲嘶力竭地呐喊,那個場面我將銘記一生!”

“這就是你要離開醫院的理由嗎?”

“是的,沒有比這種尋找更讓人心動的了,尤其在這個已經消失了戰爭的世界上。我有時真傷感,我們難道都多余到了要靠尋找兩千年前那些戰士的勝利來安慰自己的地步了嗎?”馮冉壓抑著內心不平靜。

單一海被他的話擊中般,微微一顫。“不是安慰,而是銘記。戰士應該記住戰士的榮譽,如果連我們都忘記了,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會想起他們!”

馮冉沉默了。汽車此時已駛入山上,空氣逐漸開始稀薄,那些枯黃的石子在輪下飛濺,黃塵在風中不時浮起,劇烈的顛簸讓他的傷口隱隱作疼。他屏住呼吸,皺緊眉頭,在沉默中等待疼痛消失。

良久,汽車嘩地停下。馮冉被單一海的低呼驚醒:到了。他睜開眼睛,看到那座殘跡遠遠地呈現在眼前。

尋找歷史

馮冉揮起鎬,在地上輕輕一砸,破開一圓錐形的小坑,又連砸三下,算是為這塊即將被開挖的遺址破土。旁邊列隊直立的幾個兵們故意把巴掌拍得嘩嘩亂響,馮冉把鎬一扔,喘息著:“第三塊遺址破土開工了。”

站在左首的王小根,故做不滿地喊:“班長光開墾處女地已經三次了,每次都是你砸這第一鎬。我建議大家以後輪流破土吧!”

他的建議立即贏得一片回應。馮冉憋住笑:“好,下次再開挖,咱們輪流破土,不,先從王小根開始輪起。”

王小根露出一口大白牙:“那本人下次就不客氣了,也來開塊處女地。”

馮冉他們班負責城外一公裏範圍的外圍開掘,這裏到處都用白粉灰抹上了各種記號。他們已挖了三天,地面上已露出了好幾個大坑。被翻出的砂土裸露著新鮮的濕氣,亂亂地堆放著,遠看這兒已成了一片工地。

馮冉曾經在第一次挖坑時,忽然想到每次開挖前,都應舉行一個破土儀式。全體士兵一致列隊致禮由他揮鎬破土,然後才可以開挖,這種儀式剛開始還有種莫名的新意,但幾次這樣下來,兵們卻把這當成了一種玩笑,他有種深深的失望。後來他明白了,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理解這一切呵,即使是戰士。

馮冉的傷口還隱隱作痛,就在坑外面帶大家倒土,這活兒輕,但卻把大家覆蓋在了眼皮底下。坑土已取掉了三分之一,外表的浮土一除,馮冉便囑咐坑下的幾個兵們,把鐵鍬扔上來,換上考古隊發的那些小型圓鍬和掃把。這樣幹活簡直像繡花,又小心又不痛快,旁邊的王小根又嘟嚷了:“我說班頭,這兒已挖了三分之一,還像以往那個坑一樣,全是砂土,我懷疑這個坑別又是啥也沒吧!”

“怎麽沒有,上個坑你不是還挖出個寶貝嗎?”副班長笑著拍拍王小根。“那個寶貝”是王小根在挖第一個坑時,撿到的一塊類似鐵疙瘩的墨石。當時天色已晚,看不太清,王小根的鎬頭剛一撞那個石頭,就發出一片火花,夜幕下特像個鐵盔。王小根瞞著大家沒吭氣,晚上一個人拿上汽燈,想挖出個什麽寶貝,饞饞眼前這幫小子,至少他王小根在這次挖掘中是第一個挖出東西的人哪。沒想到,忙了半夜,他扛著那塊狀如鐵塊的家夥,放到考古專家組裏,人家一看,就樂了,說這是塊變異了的化石。這件事成了全連的笑話,許多戰士見了王小根,就大叫他:寶貝。鬧得王小根羞惱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