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大丈夫(中)(第2/5頁)

由於時間還很充足,所以雷震吃得很從容,他就著涼水,慢慢的咀嚼著,直到嘴裏的食物被徹底嚼碎,才緩緩將它們咽進自己的胃裏。看他一臉平淡的樣子,你很難想象,他嘴裏吃的那兩張被自己汗水浸透,還散發著熱氣的玉米餅,外加幾片從菜市場拾到的連喂雞都沒人要的爛菜葉,究竟是什麽味道。

當布袋裏最後一點玉米餅屑也被倒進嘴裏,雷震站起來,繼續走向了自己的第三個目的地,也是他一天中,要兼職的第三份工作。

雷震的目的地是一間到了晚上八點半以後,才會正式營業的夜總會。以雷震鼻青臉腫的不雅形象,當然沒有資格在這裏當侍應生,但是在夜總會其中的一個大廳裏,有專門為那些還保留了好鬥天性的男人們,準備的一個擂台。

每天晚上十點半以後,在這裏都會舉辦半公開性質的黑市拳。台上拳腳相交打得熱火朝天地時候,在台下負責收取賭注做莊的拆家,也跑得滿頭是汗。隨著比賽的不斷變化,台下投了重注的人,緊張程度往往比台上的拳手更激烈。當比賽結束,手中下注的彩券變成一張廢紙的時候,這些人往往需要一個發泄的途徑。

雷震在這間夜總會地工作,就是挨揍。往擂台上丟幾個硬幣的小費。就可以跳上來,對戴著小醜面具的雷震一陣拳打腳踢,只要不用武器,只要不攻擊要害,只要不穿皮鞋這種踏在人身上殺傷力實在太強的“道具”,就可以一直打到吐出胸口的悶氣為止。

開這間夜總會的老板,絕對是一個做生意的高手,他清楚的知道如何讓每一個顧客都感到滿意。

雷震在擂台上不停地翻滾著。他狼狽的動作引來一陣陣哄堂大笑,他還時不時的發出一聲尖叫。因為這間夜總會的老板親口告訴他,只有這樣,才會引發周圍所有人的破壞欲望,只有這樣。才會刺激他們丟出更多地硬幣,前提是……他得有足夠的體力和承受力,不被那些人打成重傷甚至是打死才行!

雷震就連落到擂台下面的硬幣也不會放過,看著他被人揍得滿地亂爬。還在那裏不停的拾著硬幣地可笑動作,就連這間夜總會裏最低層的侍應生和舞娘,也沒有人看得起他。在這間夜總會的頭牌舞娘葉秋就曾經當眾說過這樣的話……“一個男人可以窮困潦倒,可以郁不得志,但是有手有腳身強力壯,完全可以靠做苦力活下去,卻為了幾個小錢連男人最基本的尊嚴都放棄了,那他就真的無可救藥了。”

圍在葉秋身邊的舞娘和幾個獻媚的侍應生。一起連連點頭,他們都用譏諷地目光,看著那個在擂台上被一群人圍毆,用雙手死死抱住頭,竟然還能有辦法不停的從擂台上拾硬幣的小醜。他們第一次發現,原來他們並沒有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至少他們還保留了最基本的臉面,而那個扮作小醜的家夥。連臉都不要了!

真的沒有人知道。蹲在擂台上,那個用雙手緊緊抱住頭部的要害。任由一個或者是幾個人圍著他拳打腳踢甚至是連吐口水,連臉都不要了地小醜,是一個在四行倉庫戰場上,曾經死死頂住日本軍人反復進攻,為八百勇士們守住一條通路地戰鬥英雄!更沒有人知道,這個一邊挨揍,一邊在擂台上到處亂爬,將丟到擂台上的小費,全部拾起來,塞進口袋裏地小醜,竟然是謝晉元收的徒弟!

不,在這裏,還有一個人,知道雷震是誰!

眼淚,一次次從淩維誠的眼眶裏瘋狂的湧出,她必須拼命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才能勉強不讓自己失聲痛哭。她知道,在這個雷震心靈最脆弱的時候,她絕對不能讓雷震看到自己!

但是在不停的流淚,不停的哭泣的時候,一個大大的、驕傲的笑容,卻在淩維誠的嘴角緩緩綻放。

她就是不相信,能讓丈夫謝晉元如此看重的雷震,是一個自暴自棄加入上海黑幫的笨蛋;雷震雖然不喜歡多說話,但是在醫院裏相處了那麽久,淩維誠卻清楚的知道,在雷震的身體裏,不但有著狼的野性與危險,更蘊藏著像狼一樣的孤絕與高傲。像他這樣的男人,已經走過了那麽多的地方,經歷了那麽多的坎坷,征服了一座座高山與河流,戰勝了一次次死亡,上海已經沒有一個黑幫,甚至是整個上海,已經沒有足夠的天空,能再容納下他這樣一個人!

所以在這一天,當楊惠敏失聲痛哭的跑掉,而雷震明明臉色蒼白,卻依然準時走出了軍營的時候,淩維誠再也無法忍耐自己的好奇與關心,悄悄的跟在了雷震的身後。

楊惠敏的眼淚與絕望的、蒼白的表情,讓雷震失去了慣有的敏銳,他竟然沒有發現,他的師娘就跟在他的身後。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已經把人生中最狼狽的一面,暴露在了師娘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