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大丈夫(上)

“雷震……你臉上的傷,是怎麽回事?”

楊惠敏用復雜的眼神看著站在面前的雷震,住在醫院裏幾個月時間,在淩維誠的照料下,他每天享受著美味的食物,營養調配合理,身體明顯又高出了一截,就算是和那些租界裏的英國士兵站在一起,也不會顯出東方人特有的“玲瓏”。

在醫院裏住了那麽久,他身上那種不馴的野性仍在,看著他的雙眼,楊惠敏敏銳的捕捉到雷震的雙眼中,那一縷原來不曾擁有過的深沉與隱忍。就是因為這一縷突然多出來的光芒,讓雷震顯得更加危險。而在他的臉上,更帶著大塊、大塊青紫色的淤痕,就連他的嘴唇上,都有一條清晰可見的裂口。

也多虧了雷震不喜歡多說話,更不喜歡笑,否則的話,他只要一笑,估計嘴唇上的傷口就會重新裂開,大顆、大顆的血珠,就從裏面滲出來。

望著臉上帶著難看的浮腫,腰肢卻挺得像是一杆標槍的雷震,一股說不出來的感覺在楊惠敏的內心深處不住翻騰,她以為自己來這個軍營之前,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在面對這個男人時,她的聲音卻再也無法保持必要的平靜。楊惠敏澀聲道:“是那些當兵的欺付你了嗎?這樣的話,你可以告訴謝晉元,找他為你出氣啊!”

“大家對我都很好。”雷震沉聲道:“而且,誰想欺付我,就要先做好和我生死相搏的準備!”

楊惠敏輕嘆道:“是啊,我聽說謝晉元團長把你收成徒弟了,你又在四行倉庫那裏為他們死死守住了右邊的戰場,大家都應該喜歡你,尊敬你才對。對了。我還沒有恭喜你呢,你找了一個蓋世英雄做了自己的師父。”

雷震點了點頭,謝晉元並不沒有做出什麽樣驚天動地的大事,也沒有創造出什麽千秋偉業的功跡,但是他活得坦坦蕩蕩,他仰不愧對天,俯不愧對地,當真對得起“蓋世英雄”這四個字!

“我這次來。是向你道別的。”

楊惠敏轉過了頭,她不敢看雷震地臉,她真的不知道,看著雷震那張太過於英挺,太過於堅硬的臉龐,看著雷震那雙猶如暗夜星辰般明亮的雙眸,她還能不能說出道別的話。直到這個時候,楊惠敏才知道。就是在那一天的清晨,隔著一條蘇州河雷震舉手向她道別的時候,她屬於少女的純真感情,已經牽掛在了這個叫雷震地大男孩身上。

“就是因為我給四行倉庫送國旗的事情,國民政府的第一夫人宋美齡想要見我。表彰我的這種行為。我馬上就要動身,去戰時首都武漢了。在電函中,政府部門清楚的告訴我,我很可能會被選為黨國宣傳抗戰的‘形象大使’。在接受幾個月的禮儀訓練後,參加今年八月份在美國紐約華沙鎮舉行的世界第二屆和平大會。”

楊惠敏低聲道:“這樣地話,我真的不知道,我要多久才能再回到上海,我也不知道,我還要多久,才能再……再到你了。”

望著楊惠敏的背影,聆聽著她的低語。雷震沉默了。

按照一開始的計劃,在說完這些話後,她應該再說句“請你保重”,就離開這個男人,用時間慢慢把他從自己地記憶中慢慢抹除的。但是在楊惠敏卻不由自主的說出了自己內心深處真正想說的話:“雷震,把國旗送進了四行倉庫你也有份,你還留在四行倉庫右側,和日本人血戰了整整一天。你比我更有資格獲得邀請。你。和我一起去武漢吧!”

雷震沒有說話,他就那樣一直沉默著。

楊惠敏也沒有回頭。她就那樣一直背對著雷震,遙望著孤軍營附近,那座膠州公園,遙望著他們頭頂,那一朵如此潔白,又是如此飄渺無方地白雲。就是在靜靜的遙望,與癡癡的等待中,任憑那襲而過的北風,將她眼睛裏不能自抑流淌出來的淚水,一點點的吹幹,一點點的抹凈。

“你不願意和我一起走,是因為她嗎?”直到臉上再也找不到一絲淚痕,慢慢品嘗著一個少女第一次初戀失敗後的苦與澀,楊惠敏低聲道:“是因為那個在所有人地嘴裏,都堅強得無懈可擊,更崇拜得像個女戰神,卻會躲在你懷裏哭的女人,你才不願意離開這裏,對嗎?!”

雷震凝望著楊惠敏仍然在輕輕抽動的雙肩,他知道楊惠敏哭了,那個堅強而爽朗的女孩子,那個為了一群素不相識的難民,就可以帶著他風風火火的四處募捐,為了擠出眼淚,甚至要用力掐自己胳膊的女孩子,在為他而哭!

試問,在這個世界上,有幾個男人,能抵擋這樣的眼淚,又有幾個男人,看到一個彼此喜歡地女孩,在為自己而哭泣,而能無動無衷?!

只要他走過去,用雙臂輕輕抱住這個女孩子地肩膀,只要他點頭同意,他就會走進一個嶄新的世界,就會因為他地經歷,而被國民政府聯同楊惠敏,塑造成英雄。只要他點頭同意,也許他這一輩子,就可以一直挽著楊惠敏的手,看著她的笑臉,讓她再也用去品嘗眼淚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