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8頁)

中年男子醒了,強撐著胳膊慢慢坐起來,聞著四溢的香味:“今天是什麽日子?做了什麽好吃的?”

海貓笑道:“哥叔,您沒聽見山下放爆竹嗎?今天是大年三十。”

中年男子說:“這麽說,我們倆一起過除夕夜了!”

海貓從腰間拽出一個酒囊來,放在中年男子耳邊晃蕩著,說:“今後晌我下山要飯,在回來路上碰上一個車把式,我給他鞠躬道好,他一高興,就把這個扔給我了。你聽,不少呢!”中年男子笑了。海貓接著說道:“無酒不成席。今天晚上咱倆過個好年,來,哥叔,您先來一口!”

中年男人推開海貓送到嘴邊的酒囊,問道:“你叫我什麽?”

海貓嘿嘿笑著:“這些日子吧,我有時候叫您大哥,有時候叫您大叔,都快把自己搞糊塗了。今天想出了個好稱呼——哥叔,以後,我就管您叫這個了!”

中年男子邊品酒,邊自言自語:“哥叔?新鮮,不賴!”

這時,山下傳來陣陣鞭炮聲,海貓湊在洞口聽著,發著感嘆:“呵,這有錢的大地主真是闊氣,這炮仗放的,這麽老遠都能聽著!我長這麽大,放個草骨節鞭還是撿人家的……”

中年男子應聲道:“這正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啊!”

海貓聽得似懂非懂,他見洞內沉悶,便自告奮勇要拿個大頂給哥叔看。中年男人說,你表演拿大頂,我就給你表演一個詩歌朗誦。果然,海貓表演了拿大頂,中年男子就對著山洞外面的星空,深情地朗誦:

辛苦遭逢起一經,幹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裏嘆零丁。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中年男子朗誦得慷慨激昂,海貓用崇拜的目光看著他,纏著他問這首詩的意思。終於,海貓聽明白了,他說:“有些人連死都不怕,就為了在史書上留個名兒,真了不起!我有一天也要做出驚天動地的大事來,讓海貓這個名名垂千古!”

中年男子說:“那就和我一起走吧!”

“去哪兒?”海貓問。

中年男子說:“先去膠東昆崳山,然後四海為家。中華大地有許許多多的兄弟,大家正同心協力幹著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你跟我一起,加入他們,未來,一定能名垂千古。”

“可是我哪兒也不能去,就得在這兒等著,等到正月十三。為了這一天,我已經整整等了二十年了。”海貓告訴中年男子,“我是婆婆帶大的,我婆婆眼睛雖瞎但是人可好了,特別疼我,可惜半年前,她走了……走之前她才告訴我,二十年前有個約定,就在今年的正月十三,只要到了虎頭灣……我不能再說了,反正到了那一天,我就什麽都有了……”

中年男人不想打破砂鍋問(璺)到底,點點頭說:“那好吧,祝你心想事成!咱們告個別吧,我的傷好得差不多了,趁保安隊過年松懈,我想明天就走,對了,這個給你……”中年男子說著從兜裏掏出一個銀圓。

不料,海貓雙腳直跳:“啊?您有錢!哥叔,您也太不仗義了,有錢也不早拿出來,您知道這些日子,為了給你弄吃的,我……”

中年男子耐心解釋道:“我知道,讓你受苦了……可這一塊錢,是我的黨費……我本來是不應該把它拿出來的,可是你為了給我治傷花掉了一塊錢,我們的黨要求我們不欠窮苦人的錢。”

“黨?你不會真的是保安隊天天喊著要抓的共產黨吧?”

“正是,我叫王天凱,是一名共產黨員!”王天凱說罷,將銀圓鄭重地放到了海貓的手裏,再一次十分真誠地說:“拿著!”

晨曦籠罩的海神廟,顯得神秘而古老。海神娘娘庇佑的虎頭灣,不知從哪朝哪代,也不知在何年何月形成了一個規矩:每年的正月十三,吳趙兩家要通過“鬥秧歌”爭奪這一年出海捕魚的權力。勝者可以將祖宗牌位供奉在海神廟裏,接受兩家子孫的共同祭拜;而負者只能在這一年中為對方賣苦力。鬥轉星移幾百年,吳趙兩家各有勝負,大秧歌每年都在鬥著,鬥著……

圍繞這一“鬥”,吳乾坤處心積慮,謀劃了整整一年。今天一大清早兒,他就在老娘面前吹噓:“這回咱吳姓子弟一定鬥他個趙家屁滾尿流!”

吳母說:“都怪你爺爺,我剛嫁進咱家的時候,正趕上吳家得勢,你爺爺那個時候要是抓住了機會,就能把姓趙的全都趕出虎頭灣!”

吳乾坤說:“娘啊,生我那年爺爺一命歸西,我今年已經六十,他老人家升天也有六十年了,您就別再埋怨了!”

“你爹更是個窩囊廢,咱們吳家的老祖宗是為朝廷剿倭寇,才到這兒安家落戶的,世世代代都應該習武操槍,可是他非要念書考什麽功名。呸!長那個腦袋瓜子了嗎?”吳母真生氣了,“念書,念書,念出個女人的心腸來,光緒年間那是多好的機會呀,可以把姓趙的趕盡殺絕,可是你爹他婦人之仁,錯失良機,哎,當時要是讓我做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