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毛病(第4/8頁)

想到這裏,阿今感到渾身是勁,心口也不痛了,力氣就象陽光下的雪水一樣衍生,聚攏。他很高興,步子就大膽邁開了。他走著想著,想著走著,日頭變熱了,銀城的古城門也遙遙相望:遠遠望去,阿今覺得那城門就如一房頹敗的破草庵(城門頂上落滿蒿草)。道路兩邊,菜農們忙碌著在田地裏耕作,蔬菜的青藻氣和田土的新鮮氣混合著一陣陣撲來,彌漫在空氣裏,阿今聞著這半鮮半藻的自然氣息,心裏頭有一種連日來少有的輕松和安靜。天高雲淡。瓜熟蒂落。田埂上兩只牛——很慈祥。摘瓜的婦女——跟誰在笑?渠道時水流潺潺——跳躍著歡樂的陽光。大棚蔬菜——溫室效應……如果殺回去又撞不上他們,我該怎麽解脫?這個卷土重來的念頭又使阿今墜入到一片黑暗之中,眼前的一切隨之悄然隱退。

是啊,要能再計謀出一個方案就好了,阿今想,那樣整個“捉奸”戰役就必勝無疑。事不過三嘛,我不相信我就這麽倒黴,三手都捉不到他們!

但第三方案是什麽呢?第三手在哪裏?阿今一時思索不出來,再說他也沒有好好深思,因為他覺得有了第一、二兩個絲絲相連的互為呼應的方案已足足夠,不說百分之百,起碼是十拿九穩了。他寬慰自己,如果這樣還抓不到他們,那我只好自認倒黴了。想到自己這些年來的黴氣,他又覺得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我是個倒黴蛋,在我身上事情常常出現意想不到的壞——從沒有意想不到的好。可這有什麽辦法呢?這不說明什麽,只說明我可憐,我倒黴,我該死啊!這時候,他又感到心口在痛。隱隱地痛,好象在滲血。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天給我公正!疼痛中,他聽見自己體內這麽喊叫了一聲,同時感到兩只眼睛酸脹酸脹,熱濟濟的,似乎馬上有什麽東西要溢出。他對體內那東西說,你哭了,你哭什麽嗎?他突然哈哈笑起來。但笑得比哭還難受。

他難受極了。

城門在阿今的苦思中已由草庵變得象座碉堡,日頭也變得燥熱燠人。這天真熱。他松開領帶,把襯衣脖子解開,這時候他才想起今天穿的花襯衫。他好象把它忘了,現在摸到,心裏邊跳出了徐婭婭跪倒在玉米地的影像,仿佛這襯衣是接通那場情景的一只開關。

阿今,難道你不能原諒我一次……

阿今,我是不得已的啊,你就不能原諒我……

阿今,你要愛我就該原諒我……

阿今,我什麽都想到了,就想不到你竟是這麽絕情……

阿今,不管怎樣,我都等著你,除非你跟別人結了婚……嗚嗚嗚……

那時候心腸軟一下,答應了她,就沒今天這事了。媽的,那時候我太義氣用事了,也許是自以為是……嘿,我怎麽想到會有今天呢?徐婭婭決不是那種人,她也許真是無辜的,她是真的愛我,我們有很好的感情基礎……徐婭婭很軟弱,但不輕浮,她需要的是愛,不是指責和拋棄,我怎麽就把她象煙灰一樣彈掉了呢……我太傷她心了……但我現在更傷心。這是命。我這人沒有好命的,我受盡了挫折和傷害,我還被自己傷害……啊,它又在痛了……嗯,我應該停下來,喘口氣……好,好,它不太痛了……幸虧我息下來,它怕累,累了就痛……看來以後我不能太累著它了,那不糟糕了,我還有那麽多事要做……你可別在那時候給我痛起來,要痛就現在痛。現在真的不痛了。

從城門去一五五醫院有兩種走法:一是坐三站中巴車,二是抄小路步行一站路。阿今原計劃步行過去,這也是一般人的走法,但臨時有兩個理由使他突然改變了主意:一是天熱體乏;二是中巴車恰巧被他撞上。

中巴車票價一元。

從中巴車上下來,一五五醫院就看得見了,阿今甚至聞見了由醫院彌漫過來的藥氣和疾病的腥臭味。醫院的門前,跟城門口一樣分列著兩行水果攤攤,但這裏的攤主似乎要比城門口規矩或聰明些,他們不叫喊,也不包抄,靜守默待,一副悠閑。阿今走到攤攤前,問自己要不要給徐婭婭捎點水果,卻又不知道自己是打算先去看病還是徐婭婭。如果先去看病,提拎袋水果顯然是愚蠢的。他決定暫時不買,又疑心這決定是錯誤的,因為他擔心一入院就碰見徐婭婭。

也許我一進院門她就從哪個窗戶裏發現了我,那樣她會下來迎接我嗎?她能認出我嗎?我們已有幾年沒見面了?哦,四年多了,這四年裏我結了婚,她也結了婚。我不如不結婚。她呢,那人怎麽樣?他們過得好嗎?我現在去見她好嗎?

阿今就這樣心有罅隙地進了醫院。

沒有碰見徐婭婭,也沒見哪方窗戶有什麽驚動,於是他決定先去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