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來阻擋 第5節(第3/4頁)

阿今不置可否地眨眨眼,沒吭聲。

父親摁滅煙頭,繼續說:“我想你那麽年輕,表現也不錯,去年單位還給你立了功,要走恐怕會有困難。當然有沒有困難你自己最明白,我是猜想的,如果有困難,阿今,我今天跟你說清楚,你不要找我,我不會去給你做工作的,一是我沒這麽大能耐,二我也不贊成這種做法。爸這人你知道,是最不願求人的,也最怕求人,你今天有難,活不下去了,那我們做父母的就是拚命也要想辦法幫你。實際不是這樣嘛,雖然轉業到地方也許比在部隊要多些優勢,但僅僅為這個跟人去打破腦袋爭,費盡心思去求,這就不值了。一句話,你想走,也走得了,就回來,我不反對。”看看表,“行了,差不多了,我要走了。”說著站起來,走到衣架前取了衣服,一邊又跟阿今說,“回去好好想想,也可以去問問你媽。”

阿今也起身,伸了個懶腰,說:“問過了,上午才問的。”

“她怎麽說?”父親停止了穿衣,關切地問。

“媽非常贊成我走。”

“哦,”父親一臉掩不住的喜悅,“你媽同意你轉業?”

“是的。”看父親這樣竊喜,阿今突然覺得無話可說,心裏卻聽見另外一個聲音:其實你也一樣,爸。確實,盡管父親沒像母親那樣明顯直接地表示自己願望,但阿今覺得,父親甚至比母親還贊成他走,因為在母親那裏,他還看到了惋惜、遺憾——母親願意他走,似乎是一種忍痛割愛,是不得已。而在父親這裏,他看不到這些,父親很懼怕兒子為轉業找他麻煩,卻一點也不懼怕兒子轉業會有什麽不好不對。這就夠明白的了,阿今想,雖然他言語上沒有母親那麽直露。這樣想著,他還是照著自己習慣從樓梯和後門裏悄悄地離開了這幢令他自豪又虛怯的大樓。

僅僅是幾支煙的功夫,街上已變得人滿為患,淅瀝一個上午的細雨,這時像是體諒到人心一樣(要下班回家),收斂得幾乎貽盡,人流、車水一浪一浪,喇叭聲、鈴鐺聲、吆喝聲此起彼伏,將阿今的身心都擠擁得牢騷滿腹。他厭惡地穿插在人群中,心裏亂糟糟的,不知道該幹什麽。趕回去吃飯顯然晚了,美國人(其實是個剛獲“綠卡”不久的山裏人)開張的“大地餐館”聽說不錯,而且就在附近,今兒就去開開洋葷。

歡迎光臨!

先生您慢走!

出餐館沒百米,阿今發現一公園,也許是下了雨的緣故,門前冷清如陵園。此刻阿今最想找個僻靜處,想不到送上門來了,於是毫不猶豫摸出一元硬幣,買了票,進了門。進了門,不顧不盼,不停不立,只是埋個頭跟著路一直往裏深,像是滿有目的的。其實,目的是沒有的,有的只是一份無聊和落寞。在這個陰冷的下午,在這個清冷的公園裏,阿今的情緒似乎壞到了極點,什麽也不想,只想就這麽走下去,使自己疲勞並因為疲勞而忘記一切。

可是,馬上他明白,這是不可能的,悠閑的漫步不但沒能使他疲勞,反而使他變得更加清醒、敏捷,整副精神像被不斷舉足的鞋底擦亮似的變得通亮,父親,母親,妻子,以及他們新近說過的每一句話,就在這通亮中穿梭不已,並不斷地進行著各種饒有興致的聯接活動和改換變化。在這通亮中,阿今什麽都不會看錯,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只是不明白事情怎麽會變得這樣。他想,轉業念頭的出來本來是很偶然的,也很神秘,如果沒有她們這麽贊同甚至鼓動的話,可能過幾天就自然熄滅了。但現在無疑被她們弄復雜了,弄大了,即使他要想熄滅都難了。他突然有點恨父母他們,也恨自己,覺得不該這麽急煞地去找他們說什麽。事實上,阿今這麽急沖沖找他們的目的,是想通過他們的反對來幫助他甩掉這念頭。因為在阿今想來,自己在部隊幹得不錯(去年還立了功,民政局把大紅喜報敲鑼打鼓地送到家裏,讓全家人都好好光彩了下),他們也從未有過想他轉業的表示,這時自己突然神經病似的(毫無理由)說要轉業,他們肯定不會同意,起碼一向穩重、謹慎的老父老母不會貿然同意。只要有人不同意,阿今也就有了甩掉這念頭的理由和力量:阿今其實是希望她們來幫他甩掉這念頭呢。想不到,找了三個人,三個人都直接或間接地贊同甚至鼓動他轉業。這是又一個意外,意外的程度決不亞於轉業念頭的神秘降臨。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這中間好像發生了什麽錯誤,到底錯在哪裏?阿今思索著,卻看見腦子裏空空的,空白連著空白,一點可以讓他思索的余地都沒有,好像這個“錯誤”是不存在的。但他感覺又是存在的,似乎只是沒有找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