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第4/4頁)

我懂得感情,我畢竟是詩人的女兒。我也知道什麽叫愛情。愛情決不是單方面的犧牲,這是指你對於我。我不否認你對我百般體貼,我甚至對你的細致入微感到驚訝,因為這是你從前根本不具備的。你從不曾對喬怡這樣體貼照顧。但你應該承認,你愛喬怡,你根本無法改變這種愛。

喬怡是個善良的人。她和你多麽般配!我從前、現在、將來都羨慕她。你們應該相愛,你們相愛才是順天應理。

你憐憫我,疼愛我,我並非不知冷暖。我感激你,從你身上,我改變了對人的看法,頭一次感覺到:人,是可以信賴的。你使我換了一雙眼睛觀察世界和人,我的心靈因為這種新的觀察在起變化……

我離開這裏,將和父親一起遊覽、療養。到一個新環境裏去,也許有利於我所有傷口的愈合。我多麽希望健康起來,希望人們忘掉我曾經得過那樣的病!……

別了,親愛的楊燹。你想過嗎:我拒絕和你結婚,正是我尊嚴崛起的開始……

別了!我會在以後長久的生活中懷念你。等戰友們再見到我時,他們或許會認識一個新的黃小嫚。代我向所有的戰友告別。

小嫚於淩晨四點

喬怡把這封信貼在胸前,薄薄的幾頁紙竟象大石板一樣壓住她的心臟……一個蒼白矮小的姑娘,長著大得不近情理的眼睛,臉上顯出奇怪的老相;她輕手輕腳地沿著墻跟走路,似乎打算溜到哪兒去……於是人們叫她“小耗子”……

季曉舟憂心仲忡地走過來。他無心過問喬怡手中的信,只對她說:“生個孩子,沒想到這麽難……”

喬怡憂郁地笑笑。楊燹仍背朝他們,獨自憑欄。音樂由一個變奏,爆發出新的主題。霧在往高空升去,象是被愈來愈激烈的音樂逼退的。

“我還是下去看看。我得守得她近一點!”曉舟說。

“喂,我們和你一起去!”楊燹突然轉過身。他怕季曉舟在最激動的時刻會吃不消。

三人在離去的一瞬,同時驚訝地站住了——一顆巨大的火球在晨霧中顯出輪廓,周圍的雲成了紅色,正在痛苦而劇烈地騷動著。那是太陽急於娩出血淋淋的胎膜。他們在這最壯觀的誕生中呆住了……

而此刻,大汗如洗的萍萍正拼出最後的氣力。她唯一的感覺是,她快不行了!就要死了!再也撐不住了——全是為了他(她)呀!為了這個生而逢時的小家夥……

野草搖曳著,從那裏面陡然舉出一面“白旗”,“白旗”上有血。大家吃驚地看著贊比亞……

他臉上毫無表情。但人們能看出他為犧牲的尊嚴而痛心。

槍聲停止了。

公路上,一時沉寂。祖國,你此刻正用什麽樣的目光在打量這七個人呢?……

小家夥,你真是生而逢時啊!首先來慰問你的就是這樣的好太陽,它渾身也還帶著新鮮的血——然後是這音樂,一個最漂亮輝煌的樂章——然後是他們,他們中間有的死了,有的殘了,有的在艱難奮進,在生活中重新尋找自己的位置。產院門口人真多啊!來往穿梭,急匆匆奔向四面八方。

喂!人們,聽著:這個早晨發生了多大的事啊——一個孩子誕生了!一支小隊的孩子……

1984年4-6月初稿於北京,8-11月14日二稿於南京

(全文完。請欣賞下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