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第2/4頁)

喬怡妥協地微笑了:“咱們別在這最後的時間裏鬧別扭了。”

“我同意。”

“那談談你的打算——將來是繼續率領上千號大兵呢,還是研究植物?”

“我會使它們互不沖突。人幹嗎不能同時幹好兩件事?我能幹好。你信不信?”

“你根本不在乎別人信不信。”

他笑了,正中下懷。“我喜歡軍營,也喜歡植物,簡直說不出更喜歡哪個。我有時產生一種很荒誕的想法:覺得植物和軍人有些相似。軍人是肉體的防護林帶。當你看著成百上千的戰士整齊劃一地列隊,我頓時把他們想象成大森林。而反過來,樹也是有個性的,只不過它們的個性從屬森林這個整體。在這一點上它們多象戰士。它不僅有性格,還有感情,甚至感官。國外已有最先進的儀器,能測出植物的快感與痛感。這些感情從來不為人了解。有句話叫‘人非草木’,我看該叫‘草木亦人’。冷漠和嚴峻是樹的屬性,也是軍人的屬性。但只是外表,軍人和樹一樣,也有著不為人知的痛苦和歡樂。要研究樹和研究軍人,其難度大致相等。所以我很難說更愛哪一個。我象那種叫作‘卟啉’的有機物,與元素鐵結合,就成為血紅素!與元素鎂結合,就化為葉綠素。”

“依我說,你選擇這兩個職業恐怕都不對路,你說不定該去作詩。”

“我作過。事實證明不靈光,被貴社兩次退稿。”他正視著她。

喬怡一驚:“怎麽……你不是否認寫過小說嗎?”

他只得把事情的前因後果敘述一遍。“怪不得,我看那字跡眼熟得要命,可就沒想起……我怎麽沒想到小嫚呢?”喬怡感慨,“我怎麽會想到她呢!”

“天曉得,這是緣分還是冤家路窄?”

“管它是什麽,反正我總算回去能交差了!”喬怡長舒一口氣,又問:“可是,有關田巧巧死前的心理,還有她的戀愛之謎,都是你的虛構?”

“不。你還記得那個小司務長吧?自稱北京人,特別愛笑……他和我在幹訓隊是同學,他學後勤給養。我們是舊相識,自然來往得多一些。我發現他有一件銀灰色的毛衣,總用布包著,很少見他穿。後來我死逼他,他才說出那毛衣的來歷。我問他:‘你和田巧巧好過?’他拒絕正面回答。但我一提到田巧巧這個名字,他眼睛裏總有一絲悵然,或者說是懺侮。我始終沒弄清他和她曾有過什麽樣的關系。但我斷定他至今對田巧巧懷著很深的感情,並且斷定田巧巧一定愛過他。我的判斷力一般十拿九穩。所以我用聯想溝通了死者與生者共同的缺憾。田巧巧那樣善良的姑娘,憑什麽不該有過一次愛,或被人愛的機會呢?……”

“哦,楊燹……”喬怡眼圈一熱。

是啊,人們總是在缺憾中生活。在那個質樸、真誠的姑娘活在我們身邊時,有人這樣重視過她嗎?而當她不復存在了,我們才為她呼出些美妙的願望,而願望再美好畢竟是願望,它不再對終止了的生命產生影響……但使喬怡感到安慰的是,自己畢竟為死者承受了點什麽。那封信燒了。她經受了感情的酷刑,終於沒有“出賣”死者……

“喬怡,還是把那不成體統的東西還給我。假如它算小說,也太粗糙,況且遠沒有寫完。那是我們的昨天和前天,接下去該寫今天和明天……”

“接下去我來寫吧。仗還在打——我指各種各樣的‘仗’,包括萍萍生孩子。”喬怡道,“你瞧不上我?我難道沒用手榴彈敲開那個壞蛋的腦瓜?等著吧,咱們前線見!我說去準去,到前線看看你們這些‘貝貝布莫’①怎樣在血與火裏崛起,看看你們的聰明才智怎樣發揮。我要寫——我早就想寫!”

①貝貝布莫,美國通稱戰後生育高峰中出生的一代人。

“棒極了!穿著你的紅毛衣來吧!”他象對待小兄弟那樣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她也象對大哥哥那樣,明朗地笑了。

真的,她象是豁然開朗。她很快活。楊燹,我決不是空手而歸。小說的作者終於找到,這並不足以使我這樣快活。我快活是我感到自己的堅強,不再依賴你的愛生活了!我不再把失去愛看成致命的了!

她想起他送她的那幅畫。那幅畫畫出了另一個世界,她和他會常在那裏相聚。他心裏的她和她心裏的他將化為兩個純粹的人,在那純粹的境界中相聚。她會將它掛在顯眼的地方,而不屑於向任何人解釋……

“對了,你那篇小說的名字……?”

“叫……《綠血》吧。”

“綠色的血?”喬怡一揚眉,“好極了!葉綠素是植物的血;軍人的隊伍象強大的綠色血脈,流動、循環……”

“差不多。不過你們編輯的理解總是過分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