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第2/4頁)

“我想……”廖崎坐直身體,“畢業後仍回部隊。”

萍萍“哦”了一聲,然後看看大家。那意思在說:這家夥怎麽啦?

喬怡笑道:“宣傳隊那院子已經拆了。”

“我可以到軍區歌舞團,曉舟不是在那兒嗎……”

萍萍瞪眼道:“你好接著欺負我們曉舟啊?還有完沒有?……”

大家哄笑起來。

“你真的回來?……”季曉舟頓時激動得只剰半個屁股在椅子上。

“我不是頭腦發熱,或借著酒勁兒來這兒許諾……算了,你們誰有煙?”

楊燹掏出煙:“新學的?表示憂郁的道具?”

“別理他們——你說畢業後回來?”季曉舟怎麽了?絮叨得象個小老太婆。

“我已向校黨委打了書面報告。曉舟,咱們今後……”他吞吞吐吐地說,他怕眼下所有的話都會引出反效果。

季曉舟弓著頸子,用嘴唇探索著酒杯,下意識地一小口—小口地呷著酒。萍萍優心忡忡地注視他……

這時店堂門口又進來幾個年輕人,看上去不過二十歲左右。其中四個少女象竹筍一樣亭亭玉立,柔弱嬌嫩。兩個小夥子顯然在充當“騎士”,一進門就替她們占了座位。他們大聲談笑,話語中顯出他們的類別:一個騎士言必稱尼采,另一個大談羅丹、米開朗基羅、梵高與修拉!四個姑娘動輒“詩經”、“子日”、薩特與弗洛伊德。他們的談話居然能夠互不相幹,天上一句,地下一句,只管把時髦的論點盡量發揮,使得那桌“時裝青年”有關“活著有啥搞頭”的討論戛然而止。似乎整個店堂由於他們的到來變得亮堂了,也變得怯生生的了。他們生而逢時,渾身有一種雋永靈秀之氣。那些稚氣的臉,那些快活透明的眸子,表示他們和苦難、罪惡隔得多麽遠。他們都別著校徽。美術學院的小家夥竟把校徽別在牛仔褲後兜上。

“還差兩把椅子。”一個姑娘嬌聲道,兩位騎士爭相效力。

“勞駕,這椅子你們不用吧?”

沒有應聲。那幫人已喝得酒足膽壯,一個個直著眼看著大學生們。

“對不起,那我搬走了……”大學生仔細地聚起笑容。

或許是這過火的禮貌惹惱了他們,掛十字架的小夥子忽然將兩腿往空椅子上一擱。文明和粗野對峙。“簡直象野人!”那邊的女大學生在往火星子上潑油。“十字架”垂著眼皮,不動腳也不還嘴,表現出那種江洋大盜式的涵養。

“喂,”楊燹招呼他們,“這兒有空椅子!”他把大家放衣服挎包的椅子抽出來。

大學生樂得免戰,店堂裏恢復了太平,錄音機裏的歌星又唱回來:

天上的星星為何象人群一樣擁擠?

地上的人群為何又象星星一樣疏遠……

一直發呆的季曉舟突然站起,端著杯子,“來,咱們幹杯——為廖崎將載譽歸來,為我即將……即將卷鋪蓋開路!”

聽到這話,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頓時,萍萍臉色變了……

前天晚上,黎副團長來找季曉舟。

“他不在,練琴去了。”萍萍預感到老頭兒有什麽話要說,“出什麽事了?”

黎副團長期期艾艾地說了團裏讓季曉舟改行的決定,並讓萍萍做做他的思想工作。

“這怎麽讓我張得開口!怎麽讓我把這話告訴他!”萍萍氣急敗壞地嚷著。

“沒法子,精簡名單是團黨委定的。”黎副團長也五內俱焚。

萍萍流淚了。她知道事情不會再有轉機,但仍然徒勞地對黎副團長絮叨:曉舟如何愛音樂,沒有一個人比他更死心踏地地愛這一行;沒有一個人肯為那把破琴服那麽多年的苦役;他的生命就靠那四根細細的弦系著,那幹巴巴的琴聲就是他的極樂世界……萍萍哭著,說著,但她該控訴誰呢?

黎副團長走了。萍萍叩開各位領導的門,就差給他們跪下,對他們喊:別把他和那把琴拆開吧!他從來不麻煩你們,以後更不會麻煩任何人,他只要有把琴……但她沒有這樣喊。妻子要維護丈夫的尊嚴。

精簡的事很快傳開,所有人都用憐憫的目光看著季曉舟照舊按時抱著大提琴到角落去拉——只他一個人蒙在鼓裏。萍萍但願他晚一點知道,讓他再安安穩穩拉幾天琴……這琴聲甭管怎樣不悅耳,它畢竟是最後的曲子啊……

季曉舟僵直地站著,大家也顯得和他一樣發僵。

“來,喝!”季曉舟忽然添了豪氣,“你們怎麽啦?怎麽不喝?……”

萍萍撐持不住,將杯子頓在桌上,隨即跌坐下去。她不敢看曉舟,只輕聲問道:“是誰把這話告訴你的,誰這麽多嘴?……”

季曉舟笑笑:“從明天起,我就不用再練琴了。”

“到底是誰告訴你的?!”萍萍進出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