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6/7頁)

“嘿!我說這半個月這只眼一個勁地跳哪,原來是又要瞄著鬼子打了,每天在山上打兔子和野雞,比他媽的打鬼子差遠去了。”梁七高興得直蹦,麻子妹在一旁系著什麽。她堅持同去,至少算個軍醫,而且梁七離不了她,三天不在就會拉稀。老旦和梁七都拗不過她,只能帶上。

大薛拎著槍一人上了毛驢,老婆和孩子都留在家裏。他對老旦指了指半山腰,老旦望去,見朱銅頭拎著大包小包跑了下來。

“銅頭兄弟,改主意啦?”

“海濤你別埋汰我了,我算是瞎了眼了,娶了她算是倒了八輩子黴……”朱銅頭氣呼呼的,通紅的臉上一個大巴掌印兒。

“銅頭兄弟,你可別這麽說,小甄跟你在這山溝子裏生娃,也夠意思了。這哭著喊著不也是怕你有事麽?我家那位,嘿!連點反應都沒有,說你願意怎麽著都行,全不當我是一回事兒,我這心裏還氣呢!”海濤幫朱銅頭拿著包袱說。

“銅頭,海濤說得是,再給你個後悔的機會。”老旦背著手笑眯眯的。

“我不去,誰給你們逗樂子呢?”朱銅頭揪著韁往上爬,長了二十斤膘,腿都邁不上去。大薛縱驢過去在脖領子上一拎,將他拎上了驢背。大薛在一邊咕嚕咕嚕地比劃了半天,大家又都笑了,老旦明白他的意思。大薛說的是:帶著他吧,多少能當麻袋包使。

他們一大早就在準備出發,可玉蘭卻一直沒露面,老旦估計她躲在屋子裏打扮,可半個時辰過去了,仍沒見她出來。正要讓人去找,卻見她抱著個小籠子下來,後面跟著全副武裝的小色匪。玉蘭果然弄得妖精似的,帶了花,抹了色,梳了發髻,蹬著嶄新的紅鞋。小籠子裏是三只瘦巴巴的鴿子,玉蘭說這玩意叫信鴿,是她讓陸家沖二當家給搞來的,不管你在哪,有啥事,讓人寫個小紙條塞在小管裏系在鴿子腿上,它就會一直飛到黃家沖,飛到屋前的另一個籠子裏。老旦聽著驚訝,心裏卻想早知道有這玩意,離開板子村就帶它十幾個了。

“小色匪跟著你。我給了他權力,你敢碰哪個女人,立刻槍斃。”玉蘭用手指做槍,在老旦肚子上頂了一下。小色匪嘿嘿傻笑,滿嘴的虎牙橫挑豎撩。這是個才十八歲的好孩子,對玉蘭忠心不二,他既是出氣筒,也是垃圾桶,卻是最重要的,玉蘭說如果哪一天要和老旦辦喜事,要讓小色匪扮成陪娘,一直陪著她到洞房裏。小色匪向玉蘭敬了禮,屁顛兒地上了毛驢,老旦知道這一路只能將他捆在褲腰帶上了。

太陽懶洋洋地翻過山頭,亮晃晃地照耀著。這是罕見的晴天,黃家沖像要燒幹的蒸籠,正在散著最後的霧氣。滿山的村民扶老攜幼出來了,他們聚到山寨門兩邊的山坡上。女人們嘰嘰喳喳、三五成群地張望,男人們圍著頭巾,或站或蹲,水煙桶子噠吧噠嘬得山響,像開春時的烏鴉換著窩裏的樹枝。大夥愉快地等待著,老旦等五十七人奔赴常德,這簡直是百年的壯舉。黃家沖沒少過流血和眼淚,也沒少過層出的英雄。年過五旬的男人們都藏著各自的豪邁往事,或殺匪,或械鬥,或與猛獸搏鬥。歲月磨掉了身上的傷疤和老繭,卻沒有磨掉他們天生的悍氣。沖裏的老人常帶著子嗣進山徒手抓蛇,捕獵野獸,走炭堆踩刀排。他們用各種方式提醒和鞭策著後人,告訴他們人心無畏則萬物不畏。眼見著長大成材的後生們要遠離鄉裏,續寫黃家沖的傳奇,他們毫不悲戚,心胸如正升起的太陽般炙熱。

朝陽四射,山谷映得通紅,仿佛染了色的新鮮棉絮漫著溫暖。山坡上人聲嘈雜,星星點點的煙袋鍋子冒出青色的細煙。老人咳嗽著,娃子哭喊著,女人哄著孩子,男人們肆無忌憚地放著屁,被人群驚得回不了窩的鳥雀鳴叫著。這些聲響在山谷中交織起來,使老旦突地想起板子村春播時的祭祀。神聖感油然而生,他覺得像要回家一樣,可又不舍得,這客居多年的異鄉,竟也如此留戀了。

黃家沖幾乎出盡精挑細選的驢,這就是一支騎兵了。他們整齊地背著槍,左腰插著盒子炮,黃家沖特有的長刀和槍反插著。身後是鼓鼓的行囊,那是女人們一夜的心血。老旦一行七人戎裝在身,刀槍一掛更是威武,磨得發毛的武裝帶一紮,滿山坡的人都眼前一亮。就連朱銅頭都招搖起來,小甄妹子連夜改了衣服尺寸,又寬又大,讓他居然像半個將軍。梁七悄悄告訴老旦,昨個後半夜銅頭和小甄一炮幹到天亮,他們家的兩只驢餓得嗷嗷直叫……

騎兵排成兩列出了寨門,黃老倌子帶著五十多個老兵匪列在村口。老兵們全副武裝,腰刀斜挎,列在兩旁紋絲不動。黃老倌子居然破天荒地穿上了雪藏多年的中校軍服,那衣服筆挺地貼在身上,顯然經過村裏裁縫的妙手。嶄新的軍帽不知哪弄來的,泛著油油的綠光,將一雙犀利的虎目襯出不怒自威的神采。玉蘭又披了一條紅裘,白襪紅鞋,發髻高高地挽著,像要出嫁的新娘子,只是腰上挎了嚇人的雙槍……她又開始這樣了,她不管什麽樣老旦都喜歡,有一天她光著屁股挎著雙槍,在他身上騎著馬,放著槍,子彈穿過屋頂,擊碎一塊塊瓦片,彈殼燙著老旦的前胸和臉龐,老旦被她的瘋嚇著了。他身後備著長長的條案,上面自是烈酒橫陳,幾排海碗滿得要溢出來,旁邊還有巨大一盆的辣椒,紅艷艷地冒著尖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