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4頁)

“今天不是來求字的吧?我這手還沒好,寫出來就和龜爬似的。”袁白先生擡起右手,罵人不帶臟字兒。漢奸劉當然不敢直著譯,不知譯了句什麽,田中欠身說:“最近我都在練字,想寫幾個請老先生指教。”

“呦?好啊。”袁白先生往條案前一讓。田中摘了佩刀,又遞給本間宏,他走去擺著筆墨紙硯的桌前,挑了一張不大不小的紙,拿筆蘸了墨,擺足了架勢寫了四個字。翠兒只認得第一個是“一”,最後一個是“水”,正納悶間,袁白先生已經念出來了。

“一衣帶水,呵呵。”袁白先生看了幾眼,側著頭說,“你這字見功夫,練了幾年了?”

“八年了,多謝先生誇獎。”田中又是鞠躬。

“雖然見功夫,走筆純熟,每個字都見精彩,全篇卻帶著邪氣。你這筆鋒裏刀劈斧剁,橫挑豎抹,看著揮灑恣意,卻無不寸寸強遏,全沒這字裏含義的寬廣心胸。日本後生,你的字就和你們的武功一樣,日本戰士一個個英勇無懼,熱血報國,卻不知妄起戰爭,屠殺無辜,再強大的武力和精神都難有善報,這就虧了一份陰德;你們濫用武力,更不能降服中華的文化,炒雞蛋非要放醬油,弄得鍋氣腌臜,火氣撩人,那味道怎對?不是這個吃法……你們進得來,出不去,占得了,管不住,每殺一人,每奪一城,就多一份罪孽和負擔。日本娃,你這字裏還有一股落寞之氣,每到收筆就像嘆氣一樣甩著袖子,飛白飛得多了,累了,傷了,飛出了淚呀,這憂愁之懷,倒令老漢對你有三分敬意……是啊,遠在他鄉,水土不服,炮樓子看似威武,裏面又是如何的冰涼?”袁白先生侃侃而言,見漢奸劉冒著汗猶豫,嚴厲道,“翻!一個字別漏了。”

漢奸劉擦了下汗,咬著牙翻譯過去。田中的臉先是紅,然後白,繼而黑,最後又紅了。翠兒看著可憐,他就和拉屎拉不出一樣難受。她又為袁白先生捏一把汗,這麽一大段狠話,給誰誰受得了啊?

旁邊的本間宏不幹了,惡狠狠地低吼了一聲,“噌”地拔出刀來。袁白先生卻不怕,拿起筆在田中的字下面寫著,全當這揮刀的鬼子不存在一樣。田中喝止了本間宏,對老漢又是一鞠,道:“先生……說的……道理,在下……領教了。”

袁白先生也不理他,認真寫下了四個字,翠兒認得一個是“血”,一個是“河”。袁白先生的字和田中的一樣大小,一樣字體,卻著實比田中的……好看很多,翠兒說不出道道,只覺得這四個字看著踏實。

“血流成河……這,老先生,你是真不要命了麽?”漢奸劉在一旁低聲道。袁白先生又是呵呵一笑,讓田中來看。田中伏案看字,汗從鬢角流下,他緩緩閉上了眼,似乎還嘆了口氣。

“先生……果然……好字。”田中說。他又對著漢奸劉說了一串,漢奸劉翻譯說:“太君說您的字很好,但是太……悲觀了,兩國交戰,流血難免,將來還是會好的,大中華的統一也是在秦滅六國的流血中建立的……盡管如此,他還是希望把這幅字要過去掛屋子裏,問您同不同意?”

“拿去吧,他愛掛不掛,和我沒關系,口服未必心服,摘了刀我當他是人,掛上刀還當他是鬼。”袁白說完在字上落了款,印章也按了,輕輕卷了給了漢奸劉。

田中最後一次鞠了躬,掛上軍刀走了。翠兒不知該不該送,漢奸劉悄悄對他擺了擺手,她就停在袁白先生門口了。田中他們幾個默默走向村外,頭也不回。鱉怪再也不敢送這幫家夥,上次挨了一腳,半個月雞巴都疼。翠兒遠看著他們走進黑暗裏,覺得田中一龜定是裝了一肚子氣,他會甘休嗎?

“翠兒你來。”袁白先生輕輕喚她。

“鬼子今天村裏繞了一圈,是要找個人殺了。”袁白先生喝了口水說。

“啥?沒看出來啊?”翠兒大驚。

“田中一龜這麽挨家挨戶走一圈,看似寬柔,實則狠毒,他讓村民相互猜忌,彼此害怕,從而相互出賣,最後還將殺掉這個人的理由歸結為村民指正,你信不信?”袁白先生說得幹脆,似乎早就篤定了此事。翠兒便想到田中逼問她那個名字的情形,果然有袁白先生說的這層味道。

“果真如此,這個人很壞呢。”翠兒說。

“這是計謀,倒不能簡單說壞,村口的地雷炸死了他們的人,他要服眾,必須要有個處理,但他找不到這人,又不能認輸,便玩一出離間計,最後借刀殺人。此人未來難測,就和他們國家似的,本是個讀書人,心路偏了,又提心吊膽地活著,說不定哪天就變成了鬼。”

翠兒也這麽看,娘家的慘狀使她篤信鬼子的殘暴,這個田中只是還沒到這步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