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18頁)

從告示上得知,武漢城已成殘垣斷壁,除了鬼子弄的,還有國民政府自毀的,是為“焦土抗戰”。軍民全線撤退,武漢城拱手讓人。盡管蔣老頭子一再強調武漢戰役給中國爭取了時間,鞏固了後方防禦,老旦依然心如死灰,守住武漢和守住中國原來是兩回事。中國成了一件敞風漏氣的破衣服,捂住前胸,露了屁股。百萬軍民誓死保衛的長江防線一夜之間就給了鬼子,這“主動放棄”,如何接受?弟兄們沉默著,來往的士兵落落寡歡,信心降到了抗戰以來的最低點。一退再退,再退就到了西南,那是真正的煙瘴蠻荒之地,人可怎麽活?老旦縱不懂軍事,也明白武漢的失守將導致鄂、贛大部被日軍攻占,湘、渝面臨直接威脅。多半個中國已經淪陷,一百萬黨國精銳部隊灰飛煙滅,這麽打都打不過,亡國是早晚的事了。蔣老頭沒準兒會帶著部隊鉆山溝去,老百姓咋辦?鬼子占了板子村會如何?像東北那後生說的見大姑娘就按倒,見人吃大米白面就拿刺刀挑了?翠兒皮白奶大的,模樣招人呦……不敢想,但翠兒機靈,定也能如徐玉蘭一般想到剃頭抹鍋底灰的主意。

一早起來,吃飯喂馬,大家披掛出發。行至城口被衛兵攔住。守衛部隊奇怪,都唯恐跑得不快,這七個家夥還要騎馬去湖北通城,不是要去當漢奸吧?任是老旦說破了嘴,城防部隊就是不放,老旦也拿不出原屬部隊的憑證。城防部隊不敢放也不敢抓,搖電話報告了頭目。老旦一行被繳了械,帶進了前衛營指揮所。

先說話的是個上尉,瘦如乞丐,武裝帶太寬大,在腰上晃悠悠地垂著,說幾句就要拎一下。瘦猴上尉正在和另外幾個軍官打麻將,大早晨的,屋裏已是煙氣騰騰。見他們進來,瘦猴上尉斜著眼說:“你們知不知道上面的命令?別說是當兵的,老百姓都不讓過去……”說罷,他打出一張牌,“四萬!”

“我碰!你這麽猴急著吃,不怕撐著?”他對面的軍官拿起牌,回頭看了一眼,又摘出自己一張敲在桌面上,頭也不回道,“昨天有兩個兵,揣著地圖往北跑,出了城才被抓回來,今天早晨斃在城根下面了,你們是哪個部隊的?帶了什麽?你是帶頭的?”此人又扭過臉,一副不屑樣。

“看著不像呢……”還有個戴手套軍官,這人打麻將都戴著手套,看來稀罕幹凈。

“俺是第2軍軍部特別行動科直屬突擊連副連長……”老旦決定不說姓名,省得笑著他們,“俺正在等著軍部的重新整編,這六個都是俺的兵。”

聽老旦報了身份,瘦猴上尉要摔的一張牌輕輕放了,幾個軍官或揪衣服、或咳嗽著站起來,看著老旦,帶著狐疑。

“既是第2軍的,怎不在部隊裏?你們可在長沙呢。”一個矮胖子說。

“俺奉命保護軍部要人到湘中去了一趟,任務完成,這又要趕回去。”老旦這話理直氣壯,本來也是這麽回事麽。“如果諸位不信,可以看看這個。”老旦說罷從懷裏掏出軍功章,這些鐵牌子都別在一塊布上,幾個軍官一看就傻了眼,那三等寶鼎勛章可不是一般的戰鬥經歷能獲得的,這說明老旦至少是尉級軍官,因還是戰時才發三等,如果將來大授,鬼知道會是幾等。

“老兄,不是兄弟不給面子,上面有命令,嶽陽城只進不出,再過幾天進都進不來了,這滿地都是鬼子的奸細呢。你們要過去必須得有師部的命令,或者你們第2軍的長官手諭,你這麽不明不白地硬過,兄弟我……呵呵……這個不好做主啊!”瘦猴上尉換作諂笑,口風卻絲毫不松。

“說的是,說的是,你要過去就得有個材料,我這兒得有記錄,萬一你回不來,我們都跟著吃掛落啊!”剛才搭話的軍官也戴上了帽子,笑呵呵地假客套。老旦卻在想,這幾個球攘的貨不是想要錢吧?

“幾位老兄,實不相瞞,俺們這次去不是部隊的任務。俺們突擊連半年前幹了鬼子的鬥方山機場,死得就剩你眼前這幾苗人了,軍裏有意讓俺們休養了個把月。前些日得到消息,我們的老長官高昱團長和幾百個傷兵被困在通城,俺這次要尋他回來。高團長救過俺的命,俺不能貪生不顧,各位給個面子,俺不會寫字,畫個押留下,把這軍功章也押在這兒,回不來也絕不連累大家。俺知道大家也不容易,守城門寡糟乏味,俺自是曉得,這兒只帶了這十幾塊大洋給弟兄們買酒,就給俺這個面子過去,如何?”

老旦說完一扭臉,朱銅頭麻利地掏出十幾塊大洋放在桌上,是從老旦和二子那份裏來的,白花花的很是誘人。

“呦呵,可是去炸鬼子機場的河南老旦?”戴手套的軍官突然說了話,走來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