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18頁)

“俺就是不信!要不就一起去!”麻子妹一把打開了他,氣呼呼坐去門口,渾身的肉擠成輪胎似的。老旦陪她坐下,見要哭了,知道騙不了她。

“妹子,俺不放心你哥,不拽他,他不會回來的……”老旦拍了拍她的肩膀,麻子妹卻抓住了他的手。

“俺想哥,俺就他這一個親人了……”麻子妹擡眼看著他,老旦沒見過她這樣的表情,被看得頭皮發木,肚子又隱隱地疼起來。

徐玉蘭叫來了山寨的神婆。說是神婆,更像個要飯的瘋子。她留著半尺長的指甲和三尺長的白發,雙眼像對鮮紅的辣椒,一嘴牙齒像故意掰歪,用銼磨過,竟沒一個方正的,這還罷了,那一身臊臭堪比黴豆腐加臭豆腐。老旦被她瞪得發毛,熏得要吐,她堅硬的指甲在他渾身兜兜轉轉,刺來刺去,敲出瘆人的聲音。徐玉蘭看著老旦,眼睛睜得老大,見老旦被這神婆嚇得怯怯的,就呵呵笑起來。神婆讓老旦閉上眼,開始念經,邊摸邊掐,推滾他笨重的身體。那雙可怕的手無處不去,摸掐得老旦冷汗周身,最後竟隔著褲衩揪住那串玩意狠狠一拽,老旦七魂揪走了六魄,啊呀大叫,捂著下面咕咚掉下了床。

“老逼!你做甚?”

老旦大罵,那玩意火辣辣地硬起來,肚子裏腸鳴胃叫,後門一吞一吐,一串響屁轟隆隆就放了出去。徐玉蘭捂著鼻子退後,指著老旦滿臉羞紅。神婆眼都不擡,收拾東西拔腿便走。她走了幾步,回身指著老旦那裏,眯縫著眼說:“好一條臘腸,好一條臘腸呢……”

老旦怒不可遏,跳起來要翻臉,神婆早邁出了門。徐玉蘭揪住了他:“好了沒有?神不神?”

老旦揉了揉肚子,頓覺渾身通泰,冷汗化作暢意,熱流遊走著全身。小色匪在門口哈著腰看,見徐玉蘭瞪他,刺溜就沒了影。這神婆果然好手段,只是如何知道扯雞巴蛋能治療腸胃?袁白先生可從沒說過這種路數。老旦嘖嘖稱奇,見徐玉蘭嬌喜得意,俏麗的笑臉和豐滿的身軀似收似放,那裏便直通通橫斜豎挑。老旦大驚,又大羞,忙坐下四處摸煙。眼前伸過一只蔥白的手,遞過一根細細卷好的煙。老旦擡頭,只見徐玉蘭那張比餃子皮還要白凈的臉,紅得像燒起來一般了。

天亮時分,黃老倌子來村口送行。他穿著漿好的長黑衣,禿頭在黎明裏爍爍放光。老兵們帶了好酒,女人們打包好臘肉臘腸臘魚和梅幹菜。二當家的一身皮扣,腰插雙槍,背後是柄可怕的大刀。黃老倌子挨個給六人敬了酒,老兵們也全都滿上。正要辭行,朱銅頭拎著大包小包狂奔而來。他跌撞著扔下行頭,給老旦和戰士們敬了個禮。大夥都笑了,二子拍著朱銅頭說:“咋了?怕我們回不來沒人付你的藥錢?跟你的小甄美人交代過了?”

“我臉皮子再厚,也不能在這節骨眼上咯噔啊,昨晚上一宿沒睡,你們一走,我這心裏就沒著落了!啥小甄美人?我跟她之間球事也沒有!老哥、兄弟們別嫌棄我就行!”

“咋說的呢……快把老爺子這杯酒喝了,咱們上路!”老旦心下感動。黃老倌子卻不買賬:“廢什麽話?喝了酒快走!當兵哪有你這樣的?”

大早晨的,熱乎乎的燒酒下肚,眾人都成了大紅臉。老旦等人紛紛拎槍上馬。山中空氣清冽,山口郁氣騰騰。冬至已過,湘中的黃家沖還是深秋景色,山林裏霧氣薄掩,鳥雀爭鳴,清新的草木香味浸入心脾,蜿蜒的山路上,亮晶晶的露水凝出詭異的光。回眼望去,黃家沖青煙裊裊,睡醒的雞鴨鵝咯咯咕咕,那聲音如此親切,讓老旦留戀起這安逸的山村。黃老倌子仍在村口遙望,如鐘似鼎,黑衣輕輕抖動。這個把月恍如隔世呦。半山腰一個苗條的身影揮著雙臂。老旦認出那是沒有紮頭發的徐玉蘭,她在竹林裏像只蹦跳的白羊。但這一切只是片刻,他只聽見徐玉蘭在山坡上嗨呦呦地呼喊了幾聲,一切就消失在霧氣和吱吱呀呀的車輪聲裏了……

穿過益陽,到了嶽陽,也就到了兩湖邊界。一路無驚無險,人們都在往後跑,他們反倒往回去,有腦子的都知道這夥人不好惹,躲之唯恐不及。二當家黃貴讓人送了飛鴿信兒,這一路還有吃有喝,只是人們都在問:你們回去幹啥?不知道鬼子打過來了?你們是想趁火打劫國民政府,還是抽了羊角風?

看地圖,通城百裏在望。老旦帶著弟兄們到城北住下,準備明早過去。城裏部隊也不少,只看著委頓狼狽,不像在武漢時光鮮。街道兩旁躺著不少傷兵和染了瘟疫的百姓,大多無人問津。各家各戶的門板、棉被、床席、枕套、衣櫃,甚至還有裝米的大缸,通通被運往城外鞏固工事。嶽陽城像被路障和鐵絲網包起來的粽子,文廟成了炮樓子,嶽陽樓周圍的高射機槍密如竹林。百姓大多跑路,但仍有不少留在城裏繼續過活,幫著國軍修築工事。城市不算大,但饒有意思,街道和房屋帶著古香,飛檐迂回,菱窗圍院,窗戶雕著好看的花。而這一切都將化作焦土,如打了幾個月的武漢,老旦心中好是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