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翠兒(第3/4頁)

“山西子兒,你莫號了,咱都差球不多哩……你也是個硬氣的,不能這麽哭,咱們還要想轍呢。”翠兒咬著牙,揉了揉胸口說。山西女人聽了這話,哢嚓就停了。粗布擦幹了淚,扭臉往毛驢腳下吐了口痰,呼了一口氣說:

“誰說不是?俺家老栓兒走了,婆婆非賴到俺頭上,說本來栓子要一早去縣城裏的,是俺一宿按著他日,日得栓子沒了氣力,大早的起不來了,這才被抓的。你說這不是冤枉人麽?他栓子日俺俺也不能不讓他日,怎地俺是個被日的還日出俺的錯了?頭幾年她天天催著俺們日,一天不日都不行,半夜歇了都不行,她個老不死想要孫子,俺都被日腫了,老栓兒都被日空了,她可有個心疼?老懷不上,她就每天拉著俺問你們是咋日的?最後那幾下是撅著還是挺著?日完了有沒有兩腿兒舉在天上控著?翠兒啊,日成那個球樣,你能把兩腿兒舉著麽?男人日完了和死豬似的壓著,腿兒能朝天舉著麽?缺心眼兒啊?”

山西女人連說帶比劃,牙齒咬著嘴唇,眼皮擠著眉毛,言語擠著院裏的空氣,一張臉頓時猙獰起來。她一說到日的時候就雙臂上下揮動,可那動作一點也不像日,而是像在抖簸箕。她剛哭紅的眼帶了兇光,身上便多了切肉案板的味道,她一這樣山西口音便重了起來,這又讓翠兒想起在她家吃過的滾燙的刀削面,想起她將一團面端在手心,用菜刀隔空削進鍋裏的樣子,鋒利得讓她心驚肉跳了。山西女人描繪的場景又讓翠兒有些臉紅,就想起老旦和她那些日的日子,想起事畢的老旦喘著粗氣流著大汗,舉著她的腿兒在天上控著的情形,就像要在繩子上掛張剛洗過的被單。想起這些翠兒就軟了,耳朵軟了眼睛也軟了,很快就覺得身子也軟了,骨頭像水一樣化掉了,山西女人粗愣愣的話裏湧出一股奇異的暖流,令她心裏一酸,眼淚就跟著下來了。

“唉,不說了,看把翠兒你都引哭了。俺不說了,俺不說了,說這些幹啥?俺真丟人敗興的,翠兒俺跟你說個正事情,咱兩家的地是挨著的,男人走了,這地裏都有莊稼,可咱倆哪收拾得了七八畝地?俺還好點,婆婆再是個爛的,總能照顧一下孫子,你可怎麽下地?背著有根還怎麽掄鋤頭?那麽我就有個主意,翠兒你聽聽是不是這個弄法兒。咱雇一個短工,每天地裏照看著,走水翻土剔壟挑糞兒的,都讓他做,快收成的時候再叫兩個麥客,工錢咱和他談,你我一人一半,哎呀我虧點就虧點,你的地大呢,你看成不?成咱就琢磨下價錢?”

山西女人頃刻又換了張臉,淚還掛在臉蛋子上,就開始掰著指頭說她的“正事情”。而翠兒剛被她帶進一條悲傷的溝,準備在裏面輾轉哭號一番,幹脆痛快一場拉倒。她無法理解這個和她交心哭泣的女人怎能瞬間就又談起生意?連秋後的事兒她都早已算計明白,就差拿個算盤來噼噼啪啪弄個清楚。翠兒咬著舌頭咽回那更多的淚,見有根踅出屋門,蹲下就是一泡屎,就走過去拎起來,屁股上噼啪就是兩下。

“畜生,一會兒稀的一會兒幹的,你倒真會拉!”

翠兒嘆著氣拉過水盆洗著。有根癢得呵呵笑,小腿踢到他媽的頭,翠兒不知哪裏來了火,一下就把他扔進水盆裏,濺起老高的水花。在翠兒的怒罵聲裏,有根坐在水裏哇哇地哭了。

“你這是幹甚?孩兒不就拉了泡屎嗎?缺心眼兒啊?你這好賴在地上,叫只狗來吃了多利索,我家水娃動不動就拉炕上,半夜滾俺一身,哎呀那個腌臜呢……”山西女人絲毫不覺翠兒的厭惡,劈手就拎起有根,麻利地從繩上揪過塊布,先擦了嘴臉,然後就過來擦那一屁股屎,邊擦還邊念叨,“咋啦?麽事,咋啦?麽事,咋啦……”

見她如此,翠兒倒局促起來。山西女人的厚臉皮無堅不摧,翠兒自愧不如。她甚至開始猜想,這女人想和她找個短工來收拾兩家的土地,必有一份別的心機。雖然這法子讓翠兒動了心,但袁白先生的顧慮令她左右為難。眼看著就要入夏,莊稼可不等人。施肥自是力氣活,若不好好伺候著,趕緊修溝培土,麥苗躥得慢倒也罷了,要是來一場大雨,可就沖得一塌糊塗,今年母子倆就喝西北風吧。

“山西子,容俺先想一想,倒不是事兒多大,終歸也是要這麽弄的……只是……總要挑個咱都信得過的漢子吧?如今年頭亂,走動的人拎不清,別莽撞找上個……急走的浪蕩子,耽誤了莊稼不說,還害了咱的事兒。”翠兒接過有根,用衣襟將他擦幹,看了眼門口。門口走過謝老四的女人,往裏探了一眼,像要進來,卻又一扭身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