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第5/12頁)

於是虞嘯卿向那廂走去,連腳巴丫子帶鞭子揮舞,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揍——他並不是在為了打人而打人,他打得極有方向感,倒更像一個戰略者的包抄。

而死啦死啦,從他的折凳上轉過來,平靜地看著我,平靜但是不乏奚落,那真是讓我受不了。

死啦死啦:“你真厲害,孟煩了。你真厲害。”

我:“別管我。”

死啦死啦:“據我所知,有這種病的人拿被子蒙上個頭都要鬼叫,你居然撐到最後——你那麽想去?”

我搖了搖頭,我仍然躺在地上,我便用胳膊肘子把自己挪遠一點。他倒不再那樣用一種讓我氣得發狂的眼神看著我了,他站起來去虞嘯卿那邊。

我漠然地觀察著自己蹭破的手,在黑暗中挖翻過來的指甲。

而在虞嘯卿的逞兇之下,兩幫子死不對付的又被迫坐回一堆。死啦死啦來到他的身後。

虞嘯卿:“特務營,上刺刀。”

特務營犯了下愣登,刺刀是上了。可也不知道該什麽。

虞嘯卿隨手指了兩個地方。在他所聚攏的人堆前後各一列:“持槍——上前一步。”

於是那一堆人前後都各面臨了一排明晃晃的刺刀,他們快被擠成一駝了。或臉對著臉,或背靠著背,在眼睛只好瞪入對方眼睛裏的距離上瞪著自己的仇人。

虞嘯卿:“再上前一步。”

特務營這回沒有從命,因為再上前一步只有兩種結果,把人戳穿或者刺刀對著的家夥們叠成兩層,顯然他們不可能叠作兩層。

虞嘯卿:“沒關系,反正都是個死,國難當頭兄弟鬩墻,或者快意恩仇打死算完,都是個死。”

他忽然不說話了,因為他面對著的炮灰和精銳們表情很奇怪,無論如何虞嘯卿也沒有面對過這種眼神,像是有些感動又在看一個小醜,虞嘯卿然後在背後找到了肇因,死啦死啦在他身後跪著,同樣像看小醜一樣地看著別人。

虞嘯卿:“你……搞什麽?”

死啦死啦:“休息一下,松松筋骨。師座不要想歪了,我這麽傲氣的人怎麽會給人下跪?”然後他向著剛打過架又被虞嘯卿打過的人:“你們要不要松松筋骨?松筋骨就得坐下,我知道那裏邊不是人呆的,我鉆過。”

炮灰團的人開始傻笑,他們早見習慣了團座大人耍寶,師部的人就只好幹瞪眼,但是我們的人便有恃無恐地要坐下,要坐下,人群便得稍為放開那麽一點,松開一點便表示要撞上刺刀。

死啦死啦:“師座的刀山可否也放松那麽一二?”

虞嘯卿便揮了揮手,迷龍一幫不要臉的便不要臉地坐了下來,精銳們站著也不是個事,坐下也不是個事,他們只好看著他們的師座——他們的師座便瞪著我的團座。

死啦死啦:“師座還是去地圖邊想想抗敵大計的好。你在這,人膝蓋都不打彎的。”

虞嘯卿:“不去。”鬼知道他為什麽忽然覺得有趣,於是幹澀地打哈哈。

死啦死啦便念白道:“哈哈。”

虞嘯卿真的開始大笑,也許正因為很少笑,所以他笑起來讓人覺得很爽利,笑時他順手拍了拍死啦死啦,可他是個手很重的人,我那有模沒樣跪著的團座讓他拍得轟然倒塌。

那家夥很快從地上爬了起來,看著眼光光戳立的精銳們,又善良又無辜,而正因為他沒那麽善良也沒那麽無辜,所以無處不是揶揄。

死啦死啦:“列位,國之脊梁,軍之棟梁,請坐,上坐,就算做梁,也不會那麽永遠戳著。”

於是他們開始坐,他們最崇拜的人都已經在他們眼前和他們討厭的人拳來笑往,他們也不那麽好意思,有人便幹看著炮灰們點點頭。

可以驕傲地說,炮灰們比他們開通,迷龍頭也不回地拍了拍何書光,那意思是好說好說——可這個頭也不回的架子拿得大了些,他有方沒位地在何書光臉上響亮地拍了兩下,其情勢就如打了兩個耳光。

正要坐下的又僵住,坐著的也僵住,又緊張起來。

何書光最後僵硬而堅強地坐下:“沒事。我知道你拍我肩膀。”

氣氛又松快了,但虞嘯卿現在也明白了死啦死啦的搞法,於是一個站著的,一個跪著的,兩個都不走,一直呆在那,直到他們所對著的人做作地拍拍打打,勾肩搭背。

死啦死啦跪在地上,就像日本人坐在榻榻米上,比那還放松,他就那麽著向所有人點了點頭:“我只一句,我以後不會叫你們同袍,我會叫你們難友。一塊坐牢的才叫難友,你我就是同坐一座牢房,同挨共同的磨難。”他看也不看這句話到底有什麽效果,估計他也不向,而是向虞嘯卿一伸手:“師座那邊請?”

虞嘯卿繃著臉:“站起來說話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