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2/11頁)

我:“我只是在想迷龍家的房子,我爹住在迷龍的大腳板底下。什麽叫一山二虎?這個就是。”

死啦死啦小聲抱怨:“你又來風涼迷龍啦。”

我們一站一坐,死啦死啦很郁郁,我在樂,那是裝著樂——虞嘯卿走啦,可他並沒給我們留下什麽值得愉快的東西。

死啦死啦:“要進攻啦,不是好事嗎?”

我:“是好事啊。不用我們去打就是好事。我終於學會感激啦。謝謝你,老天爺。”

死啦死啦:“我們能做什麽?”

我:“什麽也做不了。好吧,為了讓你舒服點,把咱們過江那條道告訴虞嘯卿好了吧?告訴他,然後好好過日子,什麽也不要管了。”

死啦死啦:“那條道又哪容得一萬二千人過江?還帶裝備。”

我:“除了我團的一萬二千人好不好?怎麽用是虞嘯卿的事啦。”

死啦死啦就站了起來,我拉他,並誤會這是要回去的信號。

我:“走啦走啦。”

死啦死啦:“你坐下。坐在我剛坐的地方。你就在這坐視吧,坐到天亮了日本人能看見你之前。”

坐就坐,我就坐下:“謝啦,還是團座好過師座,知道照顧傷員。”

死啦死啦沖著我踢了兩腳土,掉頭就走。到了交通壕前他也學著虞嘯卿,腰都不彎跳了下去,但是我聽見一個人摔倒的聲音。

不知道哪個渣子兵在發問:“團長你打哪兒掉下來的?”

我聽著那家夥爬起來,瘸著走開,我哈哈大笑,“你做不來他的!那是個瘋子!沒聽出來嗎?他把我們全喂了子彈也不會打個寒戰。他眼裏的東西都是該死的,包括他自己,早死晚死而已——他早活膩了!”

死啦死啦:“和你一樣!”

一樣就一樣吧,坐著還不夠舒服。我躺了,瞪著繁星似塵。

童年時的我也經常這樣,挨了揍之後,躺在院子裏地地上,藏在我父親心愛的花下,翻著一本從父親書架上偷來的天文書,按圖索驥地對照著天上的星星。

在我那時的眼睛裏,星星是老天給我的萬獸之園,它們並不在天穹之上,飛馬、蠍子、魚兒都存在於我幾歲的眼睛之中。

我不知道我躺了多久,我看著星星。

現在,繁星在我眼裏都已經散亂。它們不再表示什麽,除了無數個你永遠無法去到的地方。

一個腦袋從交通壕裏冒出來,沖我砸著石頭子——那是郝獸醫。他們回來了。

我:“郝老頭你不要那麽小心的。日本肝和我們沒什麽兩樣,眼睛也是,要不這地方早躺了三具屍體。”

郝獸醫:“小心的好,小心的好。”

我:“你隨便。我看你在那梯子上能站多久。”

郝獸醫:“你不問?”

我:“你會說的,你是好人。”

郝獸醫便滿足得哼哼了一聲。然後做好人:“你爹媽安頓下來了。迷龍家樓下。迷龍家裏的也仗義,問都沒問就收拾出四間房,三間是放你家書的。”

“迷龍呢?”

郝獸醫:“今晚不回來啦。見他老婆就拱在懷裏說差點兒回不來啦,你說他還能回來嗎?”

我:“我就知道。”

郝獸醫:“煩啦,有事嗎?”

我:“沒事啊,看星星,安寧得很。”

郝獸醫:“你這孩子就這樣,你想得多,可就要說些口水話。你爹媽是接回來了,可我現在瞧你心事比沒接回來還重,重好多倍。”

我:“真沒事。一點事沒有。”

真的沒事。虞嘯卿的天空也許變了顏色,但我沒事,真的沒事,整晚上我都告訴我自己,你沒事。沒你事。

克虜伯,追在死啦死啦身後,兩只小眼放射著晶光。

克虜伯:“團長,打一炮吧?打一炮吧?”

喪門星就拖了幾個往防炮洞裏拱:“又來啦,又要來啦。”

死啦死啦站住了,拿了望遠鏡往南天門那邊望。南天門很靜謐。

能吞掉人的靜謐。

死啦死啦:“打一炮幹什麽?”他對著克虜伯失望到了極點的表情:“兩炮!”

立刻他就只能看到克虜伯的大屁股,拱進安置著那門戰防炮的防炮洞裏。往洞裏鉆的不止克虜伯一個,大家都分覓躲炮之處——死啦死啦從空空蕩蕩的壕溝裏走過。

死啦死啦:“怕什麽?那邊現在也成叫花子啦!打仗好啊,打得大家都變作叫花子!”

“砰”“砰”的兩聲,炮眼附近的枝草又一次被沖開,兩發三十七毫米戰防炮彈成為南天門的一部分。

大家紮在防炮洞裏,眼光光地看著死啦死啦從身邊走過。

三發還擊的七十五毫米炮彈在我們陣地上炸開,沒了,就這麽多了。

死啦死啦沖著灰頭土臉從防炮洞裏鉆出來的喪門星,作了個揖,然後繼續他的下山之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