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10頁)

然後板凳就被那家夥奪過去了。

我連忙叫:“我也是一個長官。你那是什麽意思?……阿譯……”

阿譯應該是在我身後哪個安全的位置,然後板凳拍過來,我眼前就黑了。

我們回來了,繼續我們剛才未完的飯。

我繃緊著一張面皮,由得郝獸醫用繃帶修補我的腦袋。旁邊的家夥吃著,嘖嘖有聲地看我腦袋的熱鬧,似乎我的腦袋倒成了多趣致的景觀。

我,孟煩了,二十四歲,寒窗苦讀。品學皆優十六年,如今卻被自帶的板凳開了瓢兒,由著一個獸醫縫補自己的腦袋。命運好像在每一個拐口貓著,它跟我說,逗你玩兒。

我盡量嚴肅。是不想他們太順利地把我當作笑柄,“還有受傷的弟兄呢?”

“沒啦。被開瓢的就你一個啦。”不辣說,他只流了鼻血,於是可以五十步笑百步了,那家夥低下頭,身子猛顫。他笑到了這副德行。堵鼻血的棉花都沖天炮似地飛出來一個。

我只好繼續繃著臉,“你們真是無聊。”

迷龍明知故問:“咋就能被自個的家夥砸了腦袋呢?脖子拐彎啦還是胳膊打結啦?”

連郝獸醫也開始陰。“煩啦這事沒做錯。自己帶個木頭家夥,總比挨了鐵器好,現在要弄出破傷風來可就沒地治。”老頭兒笑得唾沫星子噴在剛給我裹的繃帶上。

氣得我只好大聲抗議,“會感染的啦!你也不帶個口罩!”

阿譯也蔫蔫地壞,“不會感染。傷爛成那樣才瘸了半條腿,孟煩了他是打不死的白骨精。”

我抄起屁股下坐地板凳——虧得阿譯還把它撿回來了——拉個架子,我只是嚇唬他,但門外探進顆腦袋,讓我真想把板凳砸過去。

迷龍也說:“你該砸他,煩啦。”

死啦死啦從門外探顆頭,和我們大眼瞪小眼地看著,然後又縮了回去。

如果我想聽到掌聲,就該砸過去。打他回來,僅僅二十來天,我們便出息成禪達最聲名狼藉的一群。

但是我討厭喧嘩。我們都快逃到了世界的盡頭,我們最不需要的就是喧嘩。

我們聽著死啦死啦在外邊跟誰“在這等著,叫你就進來”這樣的交代,那邊甕聲甕氣應了,我們不知道是誰,我們也不感興趣。

然後那家夥進來了,若無其事,好像他今天還是第一眼看見我們一樣——實際上他根本沒看。他沒穿新軍裝,盡管那軍裝會讓我們看起來簡直像虞嘯卿的人一樣有出息——他穿的衣服一定從哪個只剩虱子的壯丁兵身上扒的。“只傷了一個?”他說,那形同“你好”一類的招呼,他問這話時已經在看鍋裏的內容,然後他給自己盛了碗白菜飩粉條,然後終於看了我們一眼。

“給我的?謝謝啦。”死啦死啦說,然後就把板凳打我手上拿過去,墊在屁股下坐了,稀裏嘩啦地開吃。

不辣恍然大悟。“有個新兵被扒光啦,我以為老兵欺負他。原來是你幹的。”

“我去師部啦。我跟虞師座說,新衣服扒給個打擺子的新兵啦。”那家夥的表情就是答案。於是蛇屁股呸了一口,“他又騙到啦。”

死啦死啦宣布了自己的戰利品,“五十套軍裝。一千個半開。”

阿譯吃了一驚,“虞嘯卿……虞師座相信嗎?”

“信就有鬼啦。他裝作相信,他不好意思不信。他什麽都不信,可這三瓜倆棗的事,不值得他被人看出他不信……拿著拿著,它咬死我啦。”死啦死啦把碗塞到了阿譯手裏。然後就開始脫衣服,後來他赤裸著向我們展示一只臭蟲。我們便一哄而散,繼續吃飯。

“傳令兵,把我那套幹凈衣服拿來。在門背後。”那廝叫我。

我提示他我的軍銜:“是傳令官。”並且把他那堆破布踢到屋角,“你該把來吃白食的家夥拿殺蟲藥泡泡,否則不開飯。”

“說得對。”說完後,那家夥就不理我了。他從阿譯手上拿回了碗,繼續算他的賬,“還給了一挺劉易斯機槍。傳令官,那什麽玩意兒?我以前沒見過。”

“跟我一個年紀的老槍。”我說。

死啦死啦看起來不像安慰我,“你不老。”

我提醒他:“還是英制口徑,你上哪兒找子彈?虞嘯卿拿你當叫化子,打發破爛。”

死啦死啦便熱情洋濫地向了迷龍,“迷龍迷龍,能不能賣掉?”

迷龍搖頭不叠,“沒子彈的槍。山大王買去壓寨子啊?”

死啦死啦連哄帶騙。“就是壓寨啦。你見過扛機槍劫道的嗎?要有我先去劫了他。那玩意兒又大又唬人,好脫手,我不騙你。”

然後他就飯也不吃了,招了迷龍過去,一臉諂媚地抱了迷龍的肩開始嘀咕。我只能沒好氣地瞪著那對唧唧咕咕的家夥嚷嚷:“你要還的。虞嘯卿現在不管你,是心裏欠了你兩百國幣的小債,有天他要你還,就是要你命的大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