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5/13頁)

我轉頭看著拿著一把血淋淋的菜刀從隊伍中站起來的蛇屁股。

我再轉頭時一下什麽也看不見了,一聲巨大的爆炸震蕩著怒江兩岸,本來就震耳欲聾的聲波在山野裏再一次次被放大,我們的隊首在爆炸中臥倒躲避即將紛落的石塊和斷木。

我呆呆看著那座橋在爆炸中分崩離析,連同橋上的一切,死了的人,還沒死的人,隨同橋的殘骸一起升騰。我呆呆看著迷龍們在爆炸中被震倒。我呆呆看著守橋兵中最勇敢的人給了行天渡的渡索幾刀,卻沒能砍掉它就跑進了那邊的工事。

曾經是行天渡的碎片開始在我們頭上下雨,讓我只好抱著頭什麽也不敢看了。

我曾經信過的,我不再信的一切,我一直在試,可我沒辦法劃燃,永遠沒辦法劃燃我的火柴。

最靠近南天門的喪門星沒有被震波波及,他在沖我們大叫:“斥候!”

槍林彈雨幾乎把他覆蓋了,他用一個習武者才有的步子跳踉回到我們的隊尾。被震得頭暈眼花的我呆看著死啦死啦向彈著點發起沖刺,他不是要沖鋒,而是要看清楚目標。我們很快就都看得見了,南天門的山峰上出現曾經被我們打得不敢再現的身影,刺刀上挑著日本旗的日軍在向我們射擊。

不知誰在大叫:“跑啊!”

我們頓時就亂了,隊尾擁向隊首,隊首沖向渡口。我立刻被擁了起來,我發現要不被踩死就只能轉身隨大流,我轉了身,並且以我以為一個瘸子不會的潛力領先。

我在奔跑中看著我們唯一可能逃生的渡口,那邊的迷龍搖搖欲墜地在東岸爬起身子。

迷龍從東岸看著我們,主要是看他的妻兒,在他的視野裏,迷龍老婆和雷寶兒都徹底被擁向渡口的人群淹沒了。

迷龍大叫:“快來幫手啊!”

他左右環顧了一下,一個被碎石擊中額頭的同僚躺在水窪裏,其他的正散向東岸臨山的防禦工事。

迷龍連罵都不罵了,他得節省自己的體力,他用繩索在樹幹上繞圈,用自己最大的力氣打了死結,然後脫了衣服掛在繩索上,他後退了幾步把自己蕩了起來向西岸滑行——他想這樣把自己送回妻兒身邊。

也許迷龍曾見本地人這麽做過,但這未必適合一個東北佬兒,蕩過三分之二的距離他就滯在那了。迷龍聽著衣服發出的撕裂聲,他在兩岸的喧囂聲中擡頭,看著那件本來就跟破布相差無幾的衣服上出現一個裂口。

我在奔跑,被推擠,扒拉開別人也被別人扒拉。山頂日軍的槍彈在我們中間攢射,盡管遠成了這樣只能算是流彈,但因密集仍有人栽倒。

我看著迷龍從他拉的渡索上落入江裏,連個花都沒打就消失了。我沒空感嘆,繼續奔跑。郝獸醫正臉色慘白地在山壁邊護著迷龍老婆和雷寶兒,我猶豫一下,拉上了他們。

橋頭的幸存者現在正擁向原來的渡口,而迷龍的努力讓我們擁向新搭的渡索,幾個當頭的家夥已經把紮好的筏子推進水裏,而原來渡口的筏子正被從東岸拉扯回來。

這時候一個人忽然紮入了那一團混亂中間,一手揮著連鞘的刺刀,一手倒掄著步槍,雙手齊掄簡直是李無霸錘震四平山的威內,一個搶上筏子的被他一槍托掄倒,另一個被他拿刺刀砸得喊爹叫娘。我奮勇當先猛撲上去,被一槍托給生頂了回來,我狂怒地一拳轟了上去,打完後才想起我打的是誰,我愣了那邊可不愣,一腳把我踹成了捂著小腹的蝦米。

死啦死啦鼻血長流地瞪著我們——我一拳的所賜——他瞪著我們所有人。

“準備打仗!——我倒想知道他媽的剛才誰動手打我?!”

我認賬才怪呢,但我身後的人仍在擁來,把我們前邊的擠得向他直撞,於是那家夥用一種快得目不暇接的速度把刺刀往腰上一插,我還從未見過能把一支手動拉栓的步槍打得那麽快的,他把一倉子彈全打在我們腳下。我身不由己地被擠向彈著點,差點兒沒被他打死。

人潮終於止住。而那家夥毫不耽誤地又上了一個彈夾,他斜提著槍沒有瞄準,但你完全不用懷疑他會打死我們任何一個人。

死啦死大叫:“擠什麽跑什麽?回頭!你們會用屁股開槍嗎?”

我們醒過神來,南天門上的日軍並沒有往下沖,而是在射擊山道上的零星目標。流彈從我們中劃過,我們開始為自己尋找掩體。

這也要被那家夥拿腳猛踹,“祖上損了多少德給你們修來的破陣地?這裏人不睜眼都能打死你們一半!搶山頭!那只是幾個斥候!”

於是我們開始猶豫了,我們看著他,他阻住了我們往渡口去的路,我們也不想往南天門上沖。

死啦死啦揪起來一個,但剛放手的那個便又鉆回了掩蔽之後。子彈在他身邊穿射,看起來很英勇,可他的咆哮聽起來也像徒勞。